“长官。是放假三天吧?”

一个士兵出声请示,打断了韩仲的思索。在码头上,他好象见到了几个他接引过的辽民。

望着士兵希翼的眼神,韩仲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交完差使,都回家好好歇一歇,陪陪家里人。”

士兵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其他人也喜笑颜开,随着韩仲向军营走去。

猎物和采摘的成果,对于参与者是有分成的,可以用粮食来计算。他们的辛苦劳累,将为家人带来更多的吃食。

男人嘛,再没有什么比养家糊口更重要,也更能体现在家中的地拉了。

毛皮、腌肉、草药、人参等物,早就登记好。到了军营,自有人检查核对,计算该发放的粮食。

士兵和百姓都高兴,拿着分到的粮食,说说笑笑地纷纷离去。

刘奇士骑马进营,正好看到老姚头儿,便开口招呼过来。

“老姚,给我弄点药,训练时摔了一下。”刘奇士拍了拍腰部,说道:“俺想快点好,训练不能耽误。”

老姚头儿连连点着头,说道:“大人,这跌打损伤除了抹药,再加上推拿,好得更快。”

姚新跟在爷爷旁边,大着胆子说道:“大人,民女就会推拿,比我爷爷还有劲儿呢!”

“你?”刘奇士看着姚新,摇了摇头,说道:“小丫头才吃几天饱饭,还是让你爷爷来吧!”

姚新嘟了嘴,心说:这家伙还是那臭脾气,话也不会好好说,老是瞧不起自己。

老姚头儿呵呵一笑,让姚新先回家,他随着刘奇士去了住处,给他推拿上药。

韩仲和几个同村的士兵走在一起,推着板车,边走边聊地回到了村子。

老村、新村,这只是大致的分区;而新村还有两个区域,比较正常的房子,紧急建起的地窨子。

郭大靖本来不想分得太清楚,但实际情况如此,他也只能用区别对待来作为一种鼓励手段。

家中有军人的,在老村和新村正常房屋中居住;就是老百姓的话,只能住在地窨子里。

这样做的效果挺明显,军人和军属都觉得脸上有光。虽不致于去欺负人,但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确实很舒服。

韩仲和老姚头儿是一批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分到的住房就在正常房屋和地窨子之间。

“长官,我们帮您收拾下屋子,今晚好睡啊!”有士兵知道情况,顺便又拉了几个同伴一起干活。

韩仲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扫扫灰尘,能做饭,能睡觉就成。你们哪,赶紧回家。”

离岛的时候,韩仲把儿子托给了邻居,原来是一个村的,还沾了点亲。

有他当兵的饷粮,邻居很乐意照顾韩山童,不过是在家里吃饭睡觉,不麻烦,也不亏。

士兵们见韩仲拒绝,也不坚持,纷纷拿着自己的粮食分头回家。

韩仲扛着粮食走了不远,便看见自家的房子,惦记着儿子,他愈发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把粮食放下,简单扫了扫炕上、灶上的灰尘,他又转身出去接儿子。

“你回来啦!”亲戚见到韩仲登门,显得特别热情,拉进屋倒了热水,寒喧着,也说到了韩山童。

“这小子老往那边跑?”韩仲有些纳闷,那边都是新来的,并没有什么熟悉的乡亲。

邻居也很无奈,说道:“也不知道和谁要好,这几天好象把自己的饼子省下来给人家吃呢!”

韩仲无奈地摇头,说道:“粮食可够吃,若是缺了,可要告诉我,多少能帮衬一下。”

“够吃,够吃。”邻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还是沾了你的光,全家都能吃饱饭。”

“是给你们添麻烦了。”韩仲起身说道:“那我先回去,把火点着,把炕烧热。山童回来,就让他家去。”

邻居满口答应着,把韩仲送出去,又非让他抱了一捆柴禾、拿了个萝卜回家。

韩仲回到家,先挑了两桶水,才生着了火,刷洗锅碗,下米做饭。

除了粮食,韩仲等人还分到了二斤腌肉,作为假期休整的改善补养。

韩仲把肉切了一半,还有萝卜,都放到米里一起煮,这样连菜都省了。

当时老百姓家的饭菜都是如此简单,炒菜是很少很少的。要么是这样的连菜带饭,要么就是饼子就菜粥,或者就是咸菜饼子和汤。

别说炒菜了,就是汤里有点油星,那也是很难得的。

但老百姓对这样的饭菜却很满足,能填饱肚子,甚至是半饥半饱,也是他们以前所难以达到的奢望。

“爹——”韩山童撞开门跑进屋,大声叫着扑了过来。

韩仲哈哈笑着,用力抚着儿子的头,“好小子,让爹看看,又长个子了没有!”

韩山童赶忙站直挺胸,说道:“爹,你看。再过几年,我也能去当兵挣粮了。”

韩仲眼见儿子到了自己胸口,心中既欣慰,又有些酸楚。可惜,妻子看不到儿子已成了半个小伙。

“爹,你做的什么好饭,有肉香味。”韩山童显摆完,又被锅中传出来的香味吸引,伸手便要去掀锅盖。

韩仲伸手打开,笑骂道:“看你那黑爪子,去,洗干净再来。”

韩山童嘿嘿笑着,乖乖地跑去洗手洗脸。

“又上哪疯去了?”韩仲看着儿子脏兮兮的样子,说道:“要好好读书,别太贪玩儿。不知道布很珍贵嘛,衣服造坏了可没有换的。”

韩山童赶忙说道:“我去帮人家干活儿,打了一捆柴禾,才沾身上灰的。”

“你帮别人干活儿,就不知道往家里弄点。”韩仲瞪了儿子一眼,说道:“这做饭的柴禾,还是从你李叔家里拿的。”

韩山童擦着脸上的水珠,痛快地说道:“我明天就去给家里打柴。”

韩仲摇了摇头,也不想过多斥责,往灶里添着柴,煮着饭。

韩山童别看象个野小子,可和父亲相依为命,也学会了很多家务,眼里有活儿。他跑去屋里,把毛皮和褥子铺好,睡觉的时候被窝可暖和了。

等到饭做好,韩山童已经拿抹布把屋里收拾了一遍,乐呵呵地跑出来端碗拿筷。

“爹,咱就在这灶边吃饭,既暖和又省灯油。”韩山童很懂事,搬来了两张小凳,还有一张小桌子。

桌子和凳子做得都很简陋,甚至还有树皮没刨掉,可韩仲却知道这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儿子不知找了谁给置办的。

“真香啊!”韩山童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饭,闻着味儿,咧开嘴笑得开心,“爹,这是什么肉啊?”

韩仲笑着答道:“是鹿肉,你以前也吃过的。”

韩山童点着头,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称赞,吃得着实香甜。

韩仲盛饭挑挑拣拣,把肉尽量留给儿子,他多吃米和萝卜条。一边吃,他一边问道:“儿子,听你李叔说,你把自己的饼子给了别人吃,有这回事嘛?”

韩山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不是全给,只是一小半。是新来的人家,很可怜的。”

韩仲沉吟了一下,说道:“岛上虽然缺粮,可郭将军百般筹措,再勤快点,还是能吃上饭的。”

韩山童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拔拉着饭粒,闷声说道:“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也干不了什么活儿。虽说饿不死,可我看那小丫头大口吃饼,心里就欢喜。”

“而且——”韩山童抬起头,看着父亲,沉声说道:“那小丫头象妹妹。”

韩仲心中一痛,垂下头去。

那个可爱的小女娃,饿急了误捡了毒蘑菇吃,就那么没了,给全家人造成了永久的痛。

多少年了,儿子还记得那个妹妹。是啊,他是最疼妹妹的,背着妹妹跑,听着妹妹咯咯地笑,是他最快乐开心的事情。

“爹——”韩山童见父亲沉痛不语,仿佛惹了祸,低声说道:“就是半块饼子,我不吃也饿不着。”

韩仲叹了口气,抬起头强笑着说道:“明天,咱们就看看。爹又挣到了粮食,接济一下也没啥。”

韩山童绽开了笑脸,用力点着头,“明天我领您去。”

韩仲拿过儿子的饭碗,又给他盛满,笑道:“多吃,吃饱了才长得快。过上几年,咱们父子争取都在军中效力。”

“那您帮我弄张弩呗,我现在就开始练。”韩山童央求道:“您再上岸打猎,也把我带上。您知道的,我也会。”

韩仲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心中自是欣慰,却不敢给儿子肯定的答复。

………………

当韩仲在中午回到广鹿岛,郭大靖已经乘坐海船和林天佑一起,在前往皮岛的大海上。

“我是义商,慷慨解囊,为东江镇购买了数万石米粮,钱还是赊欠的,什么时候还都行……”

林天佑挠着头,对郭大靖给他定的具有崇高品质的人设感到十分惭愧。

“无利不起早,林家当然是有所图的。只不过,图的是长远,是对东江镇的信心,以及辽东发展的巨大潜力……”

郭大靖拍了拍林天佑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好好想想,林家都需要什么,和辽东有关的。”

林天佑眨巴着眼睛,迟疑着说道:“郭大人的意思,好象东江镇将来能够平辽成功,林家可以在辽东获得些特权。”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除此之外,某也想不出你们林家为何如此慷慨无私地相助。”

别老提慷慨无私行不,臊得慌,没看我的脸都红了吗?是舱里光线太暗?

林天佑苦笑起来,知道这是郭大靖的计划,糊弄毛文龙,从而使他能拿出大量粮食物资有个合理的借口。

好吧,平辽有点太遥远,但好歹也是有希望。既然林家也不在乎这个,那就装模作样地提出条件好了。

估计毛文龙也不在乎,平辽,就是你相信,他都不敢说猴年马月能做到。

郭大靖见林天佑领会了他的意思,便转身出舱,在甲板上拿出望远镜,四下瞭望着看风景。

别人把平辽灭奴看成是不太可能,或者是几年之内也完成不了的任务。但郭大靖却已经坚定不移地确定了这个目标,并有着极强的自信。

如果崇祯能象支持袁崇焕那样每年砸上近三百万银子,别说五年,老子三四年就差不多。

可惜,自己在崇祯,在朝堂诸公眼中,只是个赳赳武夫,根本没有与袁督师一起比吹牛的机会。

你五年,我就四年;你四年,我就三年;你三年……好吧,你真行,还是你来吧!

郭大靖觉得再怎么拼命,三年之内要彻底击败建虏,也是一件非常困难,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几只海鸟飞过,郭大靖放下望远镜,注视着它们飞近飞远,最后消失无踪,才吐出一口长气。

袁督师被召回并再度上任辽东巡抚,已经不是他能改变的,或者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韩爌将成为内阁首辅,有座师在高位,袁督师又在文官中以知兵著称,不提拔他提拔谁?

再加上继任者王之臣放弃了锦州等地,重新退回宁远,引起了朝廷的很大震动。

尽管在战略上是正确的,将为明廷节省大量的粮饷物资。但朝中那些喷子只看到了丧土失地,哪里有那么高明的策略和目光?

崇祯更是瞎了眼,做出了最蠢的决定。

要说建虏的境况,并不是多么好,甚至是在苦苦支撑。但这些,都在袁督师上任后的一系列操作中,得到了缓解,奇迹般地渡过了灾荒。

只是在高台堡开市卖粮,把袁崇焕千刀万剐都不解恨。所谓的争取喀喇沁部,不过是拍屁股想当然。

没有喀喇沁部引路,没有喀喇沁部卖给后金粮食,皇太极拿什么抄掠京畿。多少明人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死伤累累,难道不是袁崇焕的罪恶?

几片雪花飘落,郭大靖眼眸一动,自失地苦笑摇头。

自己不也在等着皇太极入寇中原,好集中兵力抄其老巢吗?还说什么京畿百姓的苦难,真虚伪!

伸出手掌,注视着雪片入手,融成水滴,郭大靖慢慢握紧了拳头。

不要考虑那么多,只要自己尽力了,那就问心无愧。

就象自己只能顾到东江镇的军民,甚至只是广鹿岛,却管不了西北大灾荒下流离失所、多成饿殍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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