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没有马上作出决定,但接到毛文龙报捷文书后,却是龙颜大悦,加毛文龙为太子太师,赏赐财物。

显然,皇帝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倾向。

所谓的宁锦大捷,固然是守住了锦州和宁远两座城池,但损失也不小。围困能解,乃是东江镇牵制之功。

这也难怪,宁锦大捷的斩获是两百多首级。倒不是说建虏攻城的伤亡不大,可这战果确实不那么好看。

反观东江军,真的是拿出了令人瞠目的战绩。攻克两城,径袭辽阳,斩首建虏四百多级,附虏朝人七百多级。

你要说龟缩守城是大捷,那毛文龙的牵制作战,又该如何称呼?

乾清宫内,木匠皇帝面色平静,听着兵部尚书在禀奏对宁锦大捷的评功和封赏。

赵率教、纪用、满桂、毛文龙叙一级功,辽东巡抚袁崇焕守宁远有功,叙二级功……

尽管对于袁巡抚的弹劾不断,但大明帝国确实需要胜利来鼓舞民心士气。如果追究袁巡抚的责任,这个大捷就很令人怀疑。

只不过,这个叙功就有讲究,有逼着袁巡抚引咎请辞的意思。

看吧,打了大胜仗,手下的部将都是一级功,主帅倒是二级功,打不打脸?就是打你的脸,让你自觉自愿地滚蛋。

“东江捷报中还提到了郭大靖是吧?”木匠皇帝抬起了眼帘,淡淡地说道:“朕记得,在援朝作战中,是他斩杀了奴酋的王子。”

阎鸣泰躬身奏道:“启禀万岁,郭大靖已因功升为游击,若再加赏,恐升迁太快。”

“朝廷要赏罚分明,不能因升迁太快而压制不理。”木匠皇帝沉声说道:“郭大靖奋勇作战,手刃数十建虏,堪称猛将,可加都督佥事,再赏赐财物。”

“微臣遵旨。”阎鸣泰躬身领旨。

木匠皇帝轻轻拍着桌案上的奏疏,微皱眉头,似乎有难题不解,心情有些沉郁。

殿下躬身肃立的魏忠贤不由得心中一紧,暗自咬牙,恨袁巡抚是个混蛋,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了。

抚宁侯朱国弼上疏:“奴贼与我深仇,而及其死也,魏忠贤乃遣人吊孝,白送却无数金珠,反取嫚书一纸,边臣不奉忠贤之命,敢径为之乎?此则败坏边事之实……”

勋贵集团出手了,借着指控袁崇焕,来敲打魏忠贤。在勋贵集团看来,袁崇焕是魏忠贤的人,还给他修生祠呢!

御史清流,也就是喷子们,也纷纷上疏弹劾。

比如河南道御史李应荐,就参奏袁崇焕曰:“袁崇焕假吊修款,设策太奇,项因狡虏东西交讧,不急援锦州,此似不可为该抚。”

殿内沉静下来,只听到皇帝的手指轻轻叩击的声音。在阎鸣泰和魏忠贤耳中,却如重鼓敲击,与自己的呯呯心跳成了一个节奏。

皇帝把奏疏都明发邸报,意思已经足够明显,就是让袁崇焕赶紧滚蛋,别赖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胡吹瞎忙。

如果袁巡抚再不识趣,封赏叙功就是再打脸,再催促。

自觉点,赶忙上疏请辞,朝廷的脸面,和袁巡抚的名声,算是都能保全。

“东江镇的监军有几个?”皇帝突然问出了一个令人非常意外的问题。

东江镇没有文官监军,却有镇守太监,但数量寥寥,都在皮岛本部。

魏忠贤赶忙跪倒奏道:“启奏皇爷,东江镇共有监军太监三人,皆在皮岛本部。”

在东江镇的镇守太监几乎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可不象内地军镇,权力大得连主将都要屈居其下。

天启帝沉吟着说道:“多派些如何?东江镇诸岛皆有驻军,选几个比较大的,兵力比较多的。比如——”

皇帝拉长了声音,把“广鹿岛”三字吐了出来。

阎鸣泰垂着头,眼珠子在转,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广鹿岛游击郭大靖,难道是屡立战功,引起了万岁的注意?

魏忠贤也不清楚皇爷的心思,但他只管执行,从不问究竟,恭谨领旨,“皇爷放心,奴婢马上挑选得力的内官,前往东江镇诸岛。”

天启帝拍了下桌案,声音提高了几分,“东厂和镇抚司都要派人,对于东虏的情报侦察刺探和搜集都要加强。奴酋欲称帝,如此重大的情报,却要由东江镇上报朝廷,锦衣卫在干什么?”

“奴婢失职,奴婢该死。”魏忠贤大吃一惊,用力叩头,“皇爷息怒,皇爷息怒。”

魏忠贤是东厂督公,镇抚司也被他把扶,皇帝责怪情报搜集不力,他难辞其咎。

天启帝见老魏的脑门都叩红了,再不说话,估计得见血,还要涕泪横流,不禁缓和了下语气,摆了摆手道:“厂臣且起来吧!锦衣卫要严加整顿,不得再有懈怠。”

“奴婢定从严整顿锦衣卫,加强军情刺探搜集。”老魏感动得直擦眼泪,又叩了几下头。

原来是情报方面的事情,皇帝的不满确实可以理解。

建虏叛明称王,已是对大明的侮辱和冒犯,竟还要称帝,这绝对不能够容忍。

建虏攻朝的情报是东江镇先获悉并上报的,建虏四王子欲称帝,也是东江镇刺探到的。

皇帝对于东江镇的侦察刺探,以及情报搜集能力,甚为赞赏。反过来,对于镇抚司和东厂,自然恼怒非常。

人员众多,待遇优厚,却连象样儿的军情信息都搜集不到,能不生气嘛?

而魏忠贤心里清楚得很,东厂和镇抚司都被他用来监视内部了。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敢对阉党心怀满和出言不逊的,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当然,尽管皇帝说了要加强辽东方面的军情刺探和搜集。但做臣子的要心细,要多想一些,官帽才稳当。

广鹿岛,郭大靖,万岁心中已有了印象,似乎更有看好和提拔之意。

阎鸣泰不动声色,魏忠贤声色不动,却都记在了心里。

朝廷恩赏明发邸报,朝堂上官员对袁巡抚的攻讦依然不断。

数天后,觉得没脸儿的袁巡抚上疏请辞。朝廷暂时没处置他,让他自己请辞,这是给他的一个回家养老的机会。

天启帝接到请辞奏疏,终于松了一口气,马上批复:“袁崇焕暮气难鼓,物议滋至,已准其引疾求去。”

袁巡抚虽然去职,但辽西明军在他的影响下,已经丧失了和建虏正面作战的勇气。

上到督师,下到士兵,都被耳濡目染,坚信“建虏骑射无双,野战不可持。”

既然不能、不敢与建虏野战,那还剩下什么,只剩下龟缩城内放大炮了。

而恐金的思想观念上的痼症,在明清日后的战争中,影响极其深远重大。并且,这种情绪不断蔓延扩大,最后形成了“旗人满万不可敌”的危言耸听。

后人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若无大炮坚城,则畏战如虎;有坚城可据,遂避敌不出,以至纵敌越关。凡此种种,皆因军心怯尔。”

郭大靖认为最精僻的总结,便是“军心怯尔”。

畏敌如虎,怯战避战,见到建虏就腿肚子哆嗦。辽西明军虽然装备精良、粮饷充足,却已经是半废之军。

一支军队可以装备简陋,也可以在战力上不敌对手,但一定要有战心和信心。不是盲目莽撞的去战斗,而是发挥己长,不畏不怯。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如果解释得通俗一些,就是在具体的战术打法上仔细研究、认真考虑、谨慎作战。但在思想上,一定要有能最终战胜敌人的信念。

如果都没有战胜敌人的信心,只是被动挨打,跟苟延残喘又有什么区别?

比如袁督师用朝廷的钱砸出来的所谓“关宁铁骑”,对建虏可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战绩?倒是成为建虏窃据中原的帮凶,屠杀了无数同胞。

………………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投射进屋,郭大靖便睁开了眼睛。

夏天天亮得很早,郭大靖也习惯了日出而起的习惯。

李秀姐已经穿好了衣服,温柔地让男人再眯一会儿,饭好了再来叫他。

郭大靖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穿好衣裤,走出屋子。

他在院中洗漱完毕,又去看了看辣椒和西红柿的长势,才在李秀姐和王嫂的招呼下,坐在桌前吃饭。

回到广鹿岛已经半月有余,连休息都没有,郭大靖便继续自己制定好的计划。

抽调岛上渔民前往海洋岛安家落户,并运去了足够的粮食和物资;工坊打造滑轮、船只改装;捕鲸的培训;由刘兴治等参加过潜入奇袭的军官训练士兵……

工作繁杂,有些不需要郭大靖亲历亲为,安排人去干就成,可有些却必须他先亲自去做去教。

好在工作总有完成的时候,也多数不需要大量时间。郭大靖终于在前天基本上做完,调整了两天,便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赚钱上了。

没错,就是赚钱。

小咸菜,杂粮粥,杂粮馍馍,烤的脆脆的鱼干儿。早饭简单,郭大靖并不挑剔,吃得香甜。

对于东江镇的军民来说,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主要是管饱,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买来的鸭、鹅,还要再长两个多月,才能够产蛋。郭大靖已经想好了,都腌成咸的,成为军队干粮的一部分。

至于海滩养殖牡蛎等海产,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见到效益的。

空间内虽然有很多马肉、羊肉,但郭大靖只是偶尔拿出来些,和家人打个牙祭,并不敢胡吃乱造。

最困难的时期还未到来,但也没有太长的准备时间。

崇祯今年继位,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发生了各边军断饷事件。蓟门、宁远、锦州先后因断饷发生兵变,东江镇也不例外。

到了明年,皮岛又发生了第二次断饷,好象和崇祯,以及重新上任的袁督师有关。

在郭大靖看来,第二次断饷所省下的钱,应该都用到了辽西。为了让袁督师“五年平辽”,崇祯将辽西的军费从一百多万升到了两百八十万。

而且,第二次断饷的背后,还有着袁督师的毒辣阴谋。谋杀已经开始,目标就是毛文龙的项上人头。

为了杀毛文龙,不惜饿死成千上万的东江军民。只此一点,郭大靖就对袁督师再无半点好感。

对崇祯也是一样,郭大靖并不认为他可怜,反倒是可恨之极。

能够不顾百姓已经因灾荒而饿殍遍野,还在横征暴敛,辽饷、剿饷、练饷逼得百姓揭竿而起,民乱蜂起。

能够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裁撤甚至切断粮饷,导致东江军民饿死无数。

这样的皇帝,为了维护朱家百万家天下的利益,残忍、刻薄、冷血,罪大恶极。

是啊,崇祯根本没把臣子当人看,视同猪狗。除了他们老朱家的子孙,别人都是奴隶。

所以,毛文龙是不是正在向军阀转变,郭大靖并不如何在意。只要毛文龙不与建虏勾结,他就能够容忍。

史载:毛文龙为解决东江军民的饥荒,在皮岛开马市,用后金的参貂换取登莱客舡的粟帛。

然后,袁督师为了阻断了毛文龙与后金走私的渠道,下令禁海,又给处于饥荒中的东江军民补上了一刀。

郭大靖现在还无法判断这些事情的真假,但有一点,如果能帮助东江军民渡过饥荒,毛文龙应该不会与后金贸易,更不用说裹军投敌了。

从结果推真相,或是判真假,郭大靖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熟知历史。

走私贸易或许有之,但如果毛文龙真有投敌之心,难道就没有事先布置?不联络一些心腹和亲信,自己闷头儿干?

况且,凭他在东江军中的威信,只凭袁督师带的那点人,也不可能矫诏就杀了他。

“这么早吃饭哪!”蓉儿打着呵欠从屋里走出来,打断了郭大靖的胡思乱想。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大人都有事情要做嘛,小孩子才睡懒觉,太阳晒屁股才起来呢!”

蓉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突然冲郭大靖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靖哥哥回来了,秀姐天天带着笑,蓉儿也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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