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浅在这三天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当鸠浅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又回到了桥上。
但是,鸠浅发现他这次成了旁观者。
桥上人来人往,而鸠浅就站在桥的最中央,无法动弹,只能站在原地,然后回头转身。
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对他视而不见。
有的人眼见就要撞上他,但是透体而过。
鸠浅觉得很神奇,他成了一个不存在的存在。
但是,当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旁观者是很痛苦的。
这个世界仿佛知道了鸠浅的痛苦,时间流速猛地加快,不停的日月交替,日月交替,日月交替。
鸠浅竭尽全力地数着日夜,最后时光恢复流速的时候,他推测这个世界大概已经过了几百年。
在某个平静的日子,鸠浅看见了两个人相伴走上了桥。
是奈何桥上各被挖去一只眼睛的那两个人。
终于碰到了见过的人,鸠浅大声地跟他们打招呼。
但是,他们充耳不闻。
鸠浅意识到,他们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心里有些难过。
两人走上桥的那一刻,周围的人便都消失不见。
这一幕就和鸠浅刚来奈何桥时一模一样。
然后,鸠浅看到他们突然开始哭泣,发疯似的往桥尾跑去。
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们本来是要踏出桥尾,但是最后却从另外一边再次踏上了桥头。
整座桥像是成为了一个圈,桥头和桥尾连在了一起。
不论他们如何奔跑,都走不出桥的范围。
不止桥头和桥尾,就连他们翻阅旁边的栏杆时,他们也会在该跳入河中的时候从另一边落回桥上。
各处空间相连,无限循环。
最后,两人意识到了不对。
其中一人站在桥头向桥外伸出了手。
他回头望去,桥的另外一边有一只手伸了进来。
他握了下拳头,那个手也握了下拳头。
然后,他瘫坐在了地上。
他彻底放弃了挣扎。
就在这时,另外那个人将他拉起给了他一个拥抱。
直到此时,鸠浅才发现她是个女子。
两人原来不是兄弟,其中的那个女子只是女性特征不明显,鸠浅将她忽视了。
于是,在女子的鼓励下,他们两人开始了新的尝试。
就这样,鸠浅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在桥上不停地尝试了三百年。
三百年里,两人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某一天,鸠浅发现他们变了。
男子的眼睛变得全黑,女子的眼睛变得全白。
他们也不再尝试着离开,而是坐在原地打坐。
好像是在修炼什么,鸠浅猜测。
不过,好景不长。
一个晴朗的日子,鸠浅看见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鸠浅恰好见过他的脸。
鸠浅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座桥上遇见他,但是世事就是如此。
他就是秦微凉的父王,西秦王,秦画。
另外一个鸠浅不认识,有半张脸长相极其丑陋,另外一半还算标志。
应该是被人恶意毁去的,鸠浅看到那半张脸,暗暗猜测。
他们两个不知道跟奈何桥上的两人说了什么,奈何桥上的两人开始怒目而视。
最后,应该是谈崩了,他们和秦画直接打了起来。
一时间,奈何桥上风雨飘摇,那个半张脸毁去的男子好像听到了什么,抱着耳朵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可惜,鸠浅除了自己声音,听不见任何这个世界的声音。
奈何桥上的两人以二敌一,鸠浅原以为可以看一场好戏。
没想到,三招之后,他们两个就败下阵来。
秦画在撂倒两人之后,摘去了他们各一只眼睛。
这是,鸠浅才明白,原来他们的眼睛是这样被人挖去的。
秦画残忍的手段使得鸠浅觉得心有余悸。
甚至,鸠浅当时感觉秦画就没有把奈何桥上的两人当是人,而是当成畜生。
秦画来此的目的就是那两只眼睛,得到之后便带着被毁去容貌的男子离开了。
然后,被挖去双眼的两人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搀扶坐到了桥头。
不久之后,鸠浅看到了哼着小调的自己来到了桥外…
梳理一下看到的东西,鸠浅觉得恍若隔世。
但是,外界其实只过去了三天。
“他们把他们的眼睛给了我。”
鸠浅透过倒影,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鸠浅转过头,身边没有任何人影。
“绝技,通明!”一对莫约十丈大的紫色眸子出现在鸠浅身后。
鸠浅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然后,鸠浅重新看向水里,水中倒影对他做出口型道:“我们死了。”
“荒谬,你们死了我怎么看得到你?”
那人继续做出口型:“因为你是镜子。”
“呸!”
鸠浅下一刻便伸手打散了水,拔腿就走。
说他是镜子?
简直荒唐!
……
竹屋里。
众人围着老人而坐。
“这个世界名为有仙界,仙字是后来加的,原本是称呼为有界。”
“有界,就是什么都有的地方的意思。”
“在有仙界,关于人死去后的归宿,世间大致有三种猜测。”
“一,转世轮回。二,消散在天地间。三,弥留于世间。”
“三种,分别代表了万事万物存在的三种状态,重来,消失,存在。”
“其实三者并不对立,只是为了有所区别,并且大家都不喜欢用别人的定义,很多东西都是互通的。”
“佛门,例如风雪庵,他们就信第一种,认为人死了会转世投胎。”
“儒家各门派信第二种,认为人死了就是死了,神魂消失在天地间,重新来过的是另外一个人。”
“至于那些一心向道的道家门派,便信第三种,认为神魂一直存在,是一种决定生命起源的东西,人死了只是因为没有能量聚合出一个能够生命存在的完整体。”
“他们觉得生命是上天的馈赠,比死亡更值得人去珍惜。这一点,我们齐一门也赞同。”
“只不过我们齐一门是信第二种。我们认为,昨天我,今天我,明日我,是三个我,只不过互成因果。”
“死亡是一种常态,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死去。”
“与生不同,死亡随处可见,但是生并不是随处可见,因此生更加珍贵。”
“但是,信归信,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暂时我们无法解释清楚。”
“比如说,很多地方会因为其存在的特殊性,保留一些以往人存在过的痕迹。”
“比如说,齐一门。”鸠浅突然插话。
老人停下了讲述。
他想说的是奈何桥,但是齐一门?
众人看着鸠浅。
鸠浅想了想说道:“我说我看到了齐一门里的先人了,你们信吗?”
众人眉头紧皱,半天不可置否。
老人抿了抿嘴唇,说道:“可否告知我们他是什么样子的。”
鸠浅闻言,要来纸笔,凭着记忆将他在水中倒影中看到的人的样貌画了下来。
老人拿过去一看,递给了齐一。
齐一看着画功不怎么地的一幅画像,于凌乱的线条中捕捉到了一点特征,惊喜出声:“是师叔,是师叔。”
“小浅你真的能看到?”齐一激动地抓住鸠浅的手臂,不停地摇晃,他有很多话想对师叔说。
鸠浅点了点头,心里却叹了口气。
其实,如果有的选,鸠浅宁可看不到。
鸠浅可不想走到某个地方就看到一群别人看不到的人,在对着他无声的笑。
怪瘆人的!
“本来我是看不到的,但是从奈何桥上回来之后,他们给了我一双眼睛,我就能看到了。”
鸠浅望着老人,他觉得老人心里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
“师叔果然还活着。”齐一很惊喜。
就在这时,老人说道:“其实,可能只是以前留下的影像。”
齐一眉头一皱,说道:“老师是指红墙留影?”
老人点点头。
“什么红墙留影?”鸠浅不懂,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的。
“红墙留影是一种现象。就是说,用铁红当做涂料涂抹墙壁,过了一段时间后,在某些特定的时机,墙上会出现以前发生过的某些影象。”老人解释。
“真的假的,这么神奇?”一直没有出声的言青木忍不住出了声。
“罕见,但是我和一些同学都见过。以前下雨的时候。”齐一表示这是真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鸠浅直觉这和他看到的情况有所不同,但是还是希望搞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
只是,这个问题,知识渊博的老人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搞清楚。
“我觉得这是铁红的某些特性。”老人猜测道,“许多武器上也有这种类似的材料,遇水之后熠熠生辉。”
“这么说,可能鸠浅看到的只是以前的留影?”言青木猜测道。
“只能说可能是。这要问小兄弟有没有听到师叔的声音了。”老人看向鸠浅。
声音?没有!
鸠浅摇了摇头。
获得那两只眼睛之后,鸠浅看到的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
“那就应该是红墙留影类似的情况了哦。”言青木心中巨石落定,她还以为鸠浅真是看到了一些他们看不到的东西,白担心了一场。
众人对此,没有表态。
齐一和烟尽雨相视一眼,心神传音,交换了一下态度。
他们一直认为此事在下结论之前,可能需要斟酌一下。
“不知各位打算什么时候进入痴迷幻境?”老人突然问道。
“这个,老师不急于一时吧?”齐一觉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大家有所不知,痴迷幻境对我齐一门内部只是一个演练场,如果不是因为门主大典在即,这些时日是有很多人进入其中的。”
闻言众人明白了。
意思就是,现在门人有事要做,所以空着了。
如果以后再去,可能就得和齐一门的弟子一起进入了。
到时候,可能就是人挤人。
“什么痴迷幻境?”言青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出声问道。
上次众人谈论此事的时候,刚好三个女子不在此地。
不过,裴三千和裴青丝却没有什么疑问。
痴迷幻境,她们早有耳闻。
皇家典籍中早已记录了各门各派拥有的至宝,裴家姐妹很早就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齐一门中学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向北输送一批人才的原因。
归根结底,是齐一门中有一个十分不错的演武场供给学徒们锻炼。
齐一门六月授学,六月传道的规矩,墨海皆知。
“那,我带着他们先去?”齐一明白老师的意思,他是想趁无人之际,给他们开个小灶。
毕竟,怎么说他们都是客人。
老人点点头。
“一次只能进四个人。”齐一一数。
三男三女,完蛋,多了两个。
“四二,分两批。”齐一立马定下了主意。
但是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小兄弟不急,我有话对他说,小一你带着会首和三位姑娘先进去,人多历练也更丰富。”
“也有我们的份吗?”裴三千觉得受宠若惊。
听齐一的说法,好像把他们姐妹俩也算了进去。
“两位大人,随他一同进去看看吧,说不得对二位也有所裨益。”老人慈祥的微笑,裴家姐妹如沐春风。
“多谢先生。”
说完,齐一带着四人先一步离开了小院。
路上,烟尽雨对齐一说道:“先生是故意支开我们的。”
齐一闻言一笑,没有回答。
知师莫如徒,这他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