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饭菜自然是不错的。

早上的饭菜都已经吃光了,叶琛便给骆宾王这个不速之客露了一手。

将馒头切成片,放在鸡蛋里蘸了蘸,然后放在锅里用热油炸一炸,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出锅。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大盘炸馒头片,一小碟咸菜摆在了骆宾王面前。

估计是真的没吃饭了,骆宾王风卷残云一般地将吃食消耗殆尽。

叶琛这才再次开口,只是他没想到,骆宾王回馈给他的是,羞涩地摇头。

“您真的没了解下民生民情?”叶琛不死心的问道。

“确实没有!”吃饱喝足了,骆宾王瞥了叶琛一眼,内心还是有些恐惧。

好不容易吃的饭,他不会再要回去吧。

“原来是这个样子,所谓的吊民伐罪只是一个口号罢了,至于百姓的死活关你们什么事。”叶琛的表情有些落寞。

他本以为这些所谓的理想主义者,是有那么几分情怀在的。

可是他没想到,这些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其实根本就完全不在乎老百姓的生死。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名义好他们心中所谓的信仰。

骆宾王摸了摸他有些发亮的脑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觉得,叶琛可能有些太小看他们了。

他们觉得,天下动乱的源头,在于牝鸡司晨,在于女帝抢了李家的江山。

只要把源头的问题解决了,那天下自然没有动乱,老百姓也就过上了好日子。

这位叶先生一定是格局太小了的缘故。

所以才会问那么多肤浅的问题。

叶琛不知道骆宾王在心里想些什么。

此时的他很是失望。

眼前这个骆宾王,他绝对是在史书上都浓墨重彩的人物,但此时此刻,即便是落魄的如同叫花子一样,都没有同理心去关心关心天下苍生。

“我确实没有去关注您所谓的民生民情.........再说,我就算是去关心,又有什么用处呢?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叶琛叹了口气,收起了失望的情绪。

当所谓的偶像光环破碎,叶琛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尊敬了。

叶琛的声音有些冷淡道,“听闻现在辽西已经沦陷,不知道先生准备辽西做什么?”

骆宾王叹道,“在扬州藏匿了那么多年,终于风声松了一些,我想去看看这大好山河,毕竟我也曾来过这个世界,不好好看看,终究有些意难平。”

“现在辽西正在战乱,甚至已经彻底失陷,先生何不在叶家暂住一段时间,待太平了,再去辽西如何?”叶琛客套性地说了一句。

骆宾王拒绝道,“能够吃一顿先生家的饭菜,已经是在下的荣幸了,实在不敢留在此地继续打扰。而且看完这大好山河之后,在下也想将这最后的一腔余勇用在战场上,杀死几个蛮夷,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强。”

叶琛笑了笑,也不介意,而准备盘缠,给这位骆宾王送行。

村里人对于外来的和尚都很陌生,他们听说了今天有个和尚去叶琛家化缘了,一个个颇为好奇的站在门口看着,甚至有孩子悄咪咪的靠近,想要摸一摸骆宾王锃光瓦亮的脑壳。

骆宾王一扭头,吓得淘气的栓子扭头就逃。

刘老太太站在门口呵斥道,“小心这和尚使妖法吃了你,还不快滚回来!”

骆宾王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清河村,而是将小花洗干净的僧衣挂在村里的树上,慢吞吞的在清河村游荡。

他发现这个村子竟然有一处面积颇大的学堂。

不时有农人在学堂门口经过,骆宾王想起了叶琛今日所问,便不由的好奇的看了两眼。

人一旦用心观察,总归是会有所收获的。

他发现清河村的农人,一个个身材壮硕,脚步虽然匆忙,但是眼神里透着光彩,言语间也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

而经过他一番回忆,总算是想起了他这长途跋涉之中乞讨时那些人家的样子。

大多数人家的脸上是没有多余的神采的,甚至有些人走路是要扶着墙的。

骆宾王想要去叶家将自己回想起来的事情,跟这位跟自己有过一饭之恩的叶先生说一说,但是他的脚步止住了。

因为他听到了字正腔圆的读书声。

骆宾王这一路走来,走过不少村子,虽然他并未关心过什么,但是现在想来,他还没见过哪个村子,有这么大的学堂。

学堂的中央空地上,有一大片草地,草地修剪的非常整齐,大约有两三寸长,孩子们正在快乐的踢着蹴鞠。

骆宾王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很多过去的破碎时光。

自己也曾经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郎呢。

自己也曾经想过,一定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的。

怎么就沦落成如今这幅模样?

骆宾王的神情越发的沮丧。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藏青色常服的中年妇人和一个身材挺拔穿着武士服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骆宾王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苦笑着摇起头来。

“没想到,你们终究还是来了,”骆宾王开口说道,“我记得你,你是梅花内卫的小丫头吧,这一晃都那么大了。”

“是啊,没想到一眨眼,您都变得那么老了,”宋夫人开口道,“您不好好的在扬州陪着那堆破佛像,到处跑什么?也不怕把这幅老身子骨交代在路上。”

“你们早就知道我藏在扬州?”骆宾王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道。

“您以为你藏得很隐秘,可是说实话,您不知道您的演技到底有多拙劣。”宋夫人摇头道。

“是啊,是啊,我也太高估我自己了,起义的时候,我高估自己的才气,结果输的一败涂地,北上的时候,我觉得我做的悄无声息,结果一双鞋子就让人家看出了痕迹。”

“可见,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书生啊。”

骆宾王的话让宋夫人沉默下来。

自小骆宾王就是她耳边儿别人家的孩子。

什么七岁能诗,号称神童,什么平定蛮族叛,檄文天下无双,一纸文章可抵千军万马。

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有多崇拜骆宾王。

骆宾王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跟女帝着实不对付,尽管女帝欣赏他的才华,屡次给他机会,甚至钦点他为侍御史,地位仅次于御史中丞,算是对得起他腹中的锦绣文章了。

可骆宾王太不识趣了。

他屡屡写诗讽刺女帝,甚至在贬谪期间,跟着徐敬业脑子一热,加入了反周大业,然后一败涂地,最后无奈遁入空门。

若不是女帝太过于怜惜他的才华,舍不得杀他。

其实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骆宾王是不知道这一切的。

他只知道,自己跟徐敬业起事失败之后,他遁入空门,一无所有。

昔日里那些跟自己交往不错的读书人,开始对他口诛趣÷阁伐,骂他是乱臣贼子,骂他祸害天下苍生。

骆宾王在扬州这些年,内心不知道有多痛苦。

他始终看不到武周覆灭的希望,他的内心彻底无望了。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宋夫人说道,“若是来抓我的,就赶紧动手吧,反正我已经年迈,也逃不动了。”

“若是想抓您早就抓您了。”宋夫人摇摇头说道,“这一次圣人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没想到你却准备去辽西送死,真的是可悲。”

“可悲么?”骆宾王冷笑一声道,“最可悲的是,让我活着,看着她江山稳固,看着昔日的好友,痛斥我为乱臣贼子吧。我并不觉得我死在辽西有什么不好,起码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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