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县衙。

一男一女正在不动声色地较量着。

“孙法曹,不知道你有何证据说叶琛杀了唐显?若是仅凭捕风捉影,那就休怪本官不顾同僚之情,上奏朝廷了!”

县衙里,卢秀宁拿着竹筒,慢条斯理地喝着蔫老吉说道。

最近卢秀宁在任上,处事妥当,尤其是在赈灾中,表现优异,经过吏部天官考核,再加上其治下属于三县合并的大县,已经晋升为六品县令。

孙法曹在品级上是低于卢秀宁的,堪堪为七品,属于刚刚踏入武周官员晋升通道的门槛,但是气势上一点都不弱,他冷笑说道:“我既然能签发抓捕他,自然有证据,倒是卢县令,听闻你跟叶秀才私交匪浅,切莫因为私情而阻断本官断案啊!”

此处自然指叶琛与卢秀宁出谋划策,卢秀宁将卢照凌寄养在叶琛家一事,他认为卢县令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卢秀宁虽然是一介女流,对于出身于建昌王府的孙法曹却丝毫不惧,他的后台是建昌郡王,别人或许怕他,自己却不怕,她的身后是当今天子。

只见她放下手中的蔫老吉,冷笑道:“本官徇私?笑话,一条走狗护卫另外一条走狗而已的事情,也配跟本官谈徇私?你信不信,我现在写条子,让县尉和不良帅将唐显的事情扒出来!”

“呵呵,卢县令好大的口气。”孙法曹袖子一甩,同样冷言道:“若是想查尽管去查就是了,反正死无对证的事情,倒是这个叶秀才还活得好好的呢。”

“孙法人,人犯已经带到。”

这时,一个书吏在门外喊了一声,丝毫不避讳这里是北海县衙。

孙法曹眸子里寒光一闪,冷哼一声道:“好,让本官去看看,此等衣冠禽兽是如何被县里和州里联合推举为秀才的。”

卢秀宁冷道:“好个州法曹,还没见过叶秀才,就先定罪了。妙妙妙!本官今日就要亲眼见一见,州法曹是如何断案的!本官提醒你一句,叶秀才乃是官身,又是本县村正,你若是敢棍棒加身,可莫要怪国法无情。”

武周,秀才在没有被官府开除官身之前,是不可能动刑的。

这时女帝自登记以来,施行的诸多政策之中,对于寒门士子最大的尊重。

所以卢秀宁的话,让孙法曹的身体一僵,旋即便冷笑着出了大门。

“升堂吧!”

孙法曹昂着身形,不知道有多得意,任你卢秀宁百般牙尖嘴利,今日我一七品法曹照样在你六品的县令的县衙里撒野,你又能奈我何?

“咚咚咚!”

三班衙役杵着水火棍在敲打着地面,并没有那种高喊威武的场景。

叶琛站在堂下,眯着眼睛看着。

因为是官身,他连枷锁都没上。

他听到有人干咳,回头一看,原来是卢秀宁也在。

卢秀宁给了叶琛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便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州法曹施为。今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卢秀宁都要上奏朝廷,告州法曹一个逾越之罪。

“啪!”孙法曹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惊堂木正式名称叫气拍,俗称惊堂木,是长方形的硬木,有棱有角,取规矩之意。

惊堂木根据所用的人不同,上边雕饰的花纹,体积的大小,所叫的名称也不同。

皇帝使用的醒木称为“镇山河”,皇后使用的醒木称为“凤霞”,宰相使用的醒木称为“佐朝纲”,将军们使用的醒木称为“惊虎胆”,其他文官使用的才叫“惊堂木”,制式各有不同。

女帝临朝之后,允许所有的女文官使用凤霞,以示尊贵之意。

孙法曹一拍惊堂木,心里更是多了三分火气,一介女流竟然也能为官,而且还僭越使用凤霞,着实该死。

所以着一声厉喝,威势更是惊人。

堂下的一群衙役都有些发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法曹,是刺史呢。

如果换做之前的叶老蔫的话,见到如此局面,估计早就吓得腿软了。

可眼前的叶琛不一样,先不说本身就见过不少大场面,便是如今的身份也不必过于惧怕一个州法曹,毕竟他国家承认的村正,又是同秀才,所以叶琛跟卢秀宁的反应一样,那就是很藐视眼前的法曹,声音淡淡道:“北海秀才叶琛。”

孙法曹气势一滞,感觉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样。

自古民不与官斗,一般的升斗小民,酸秀才之流,见到朝廷命馆,一个眼神都能吓尿,今日这叶琛竟然一点畏惧之意都没有。

不由得孙法曹谨慎了许多,知道这个案子怕是棘手了。

不远处的孙法曹,喊着宋夫人给自己加了两块冰,压了压肚子里的火气,至于看向叶琛的眼神,全都是赞赏之色。

卢秀宁为官着两年,见识过不少人在官府的反应,那种所谓的面对冤屈,大义凛然都是扯淡。

事实上,真的进了官府,能正常把话说清楚都算是胆气过人。

而叶琛不但吐字清晰,而且不卑不亢,这就是难的了。卢秀宁觉得,叶琛若是能踏过这道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周围的人看着叶琛的反应,也都是频频点头,以示赞赏之意。

叶琛昂着头看着孙法曹,嘴角微微翘起,一点都不心虚。

孙法曹心中恼怒,特别是有外人围观的情况下更是烦躁。他本想把人都赶走,可有卢秀宁这尊六品县令在,他也不好下令,否则卢秀宁就有理由找他麻烦。

不过,孙法曹想起叶琛发迹之前,只是个农夫,心中冷哼一声说道:“叶琛,前日午时,你可是去过望海楼?”

按照孙法曹办案的经验,凡是心中有鬼的,一旦问到关切处,肯定能从表情上看出些端倪来。所以他不错目的盯住了叶琛,只想找到疑点和破绽。

“是,那天中午我是去过望海楼。”

可叶琛却让孙法曹失望了,他没有躲闪,就和孙法曹对视着回答道。

“老叶!你不必怕他!”

就在此时,外面一阵喧哗,接着卢照凌就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看着叶琛站在堂下,卢照凌单手持剑,就要冲过去。

“咳咳!”

一阵干咳后,卢照凌往边上一看,马上就规规矩矩的走过去,只是有些不忿地说道:“阿姐,您为何不把老叶解救出来?”

“蠢物!这等事情,岂是你一个孩子可以置喙的,你且给我好好的呆着!坏了大事,定然有你好看!”

卢照凌沮丧的低下头,可又听到了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却见温华领着一众书生,站在门口,远远的凝视着现场。

孙法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这案子怕是不好处理了,因为堂前那么多书生看着,若是自己过分,怕是要直接在官场扬名。

为官之人,最在乎羽毛,若是羽毛臭了,即便是圣人看中,想有个好的发展都难。

卢县令赞赏的看了温华一眼,然后斜睨了一眼卢照凌,嫌弃道:“你看看人家温华,虽然出身贫寒,却也有这么多知心好友,愿意为公义奔走,你再看看你,除了狐朋狗友还有啥?”

卢照凌也反应过来,有这么多读书人在现场,虽然这群人没有官身,但是孙法曹势必不敢胡作非为。

温华在现场,虽然一句话没说,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这是实打实的给官府,给孙法曹施压。

卢照凌得意道:“阿姐,你这话说的不对哦,温华有敢为公义奔走的好友,我有温华啊!”

“我看你是皮子有痒了,叶琛要做糊涂事,你怎么不拦着!”卢秀宁的一双眸子跟明镜似得,这件事情虽然她准备为叶琛张目,但是也知道,叶琛肯定是做了什么。

卢照凌恶狠狠道:“哼!若不是老叶非要出手,我都要亲自斩杀了唐显这个畜生!那些都是幼女啊!”

“闭嘴!”卢秀宁瞪了一眼卢照凌。

堂前。

孙法曹喝道:“叶琛!还不将你毒杀唐显之事,从实道来,不然本官定然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心似铁,国法如炉!”

“咚咚咚!”

三班衙役的杀威棍又开始敲击了,肃杀之气笼罩在叶琛的身上,可他只是耸耸肩,似笑非笑地说道:“敢问大人,我为何要杀唐显?证据何在?”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此时孙法曹早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可叶琛是官府承认的村正,又有同秀才的身份。除非自己除却他的官身,再把他的秀才身份拔掉,不然还真不敢动手打人,否则他就是官场和文坛的公敌。

孙法曹冷哼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好!本官成全你,传证人。”

证人?

叶琛笑的很和气,在外人看来,这就是读书人的浩然正气,一点都不紧张。

少顷,两个男子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高喊大老爷。

叶琛不认识这两人,只是冷眼看着孙法曹问话。

“你二人可认得他?”

孙法曹指着叶琛问道。

两个男子抬头仔细看着叶琛,半饷说道:“认得,大老爷,这人那天中午去了我们望月楼吃饭,同行的还有两人。”

孙法曹听罢笑道:“叶琛,你还有何话说?”

叶琛无语望天,幽幽的道:“敢问大人,那位唐显可是和我同时在望月楼用餐?”

“正是!”

孙法曹的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的得意。

叶琛依然不慌不忙地说道:“好,那么按照大人的方法,那天中午在望月楼的人都有嫌疑,为何单单拿了我来?”

“这话在理,”卢照凌咧嘴说道:“要是常大人今儿死在大堂上了,我等岂不是都是杀人犯了?”

卢秀宁喝道:“闭嘴!”可他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臭弟弟,你着话说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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