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林海杰帮她找的,搬家的那天,他特意没有出车,载着她和行李,回家吃饭。

汪添英看着他们牵着手进门,闷闷地钻进了厨房,一言未发。嘉宁跟着她,轻轻从后面抱住她,只听见汪添英哼哼的声音,从胸腔往后一直抵达她贴在她背上的耳朵。

“你们俩怎么什么也不说,尤其是你,搬家也不告sù

我一声,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她说不是个好日子,阴历有个三,三!她又重复了一遍。

嘉宁说,“散不了,我是你女儿。”

她笑笑,说,“我可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嘉宁看她的脸上被笑容镶嵌的细微纹路,想起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他开始重复自己所说的话,那表示他正在自发的衰老,是服从年龄判决的姿态。

这天汪添英很开心,嘉宁觉得自己像是履行了一个年少时对家人的重yào

誓言,它所具备的意义早已超脱了个人感觉,那她开心与否重yào

么?不重yào。重yào

的是她周围深爱着她的人。

林海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小声和她说,“我打赌,我妈马上会在饭桌上唱歌,唱她拿手的绣呀么绣红旗……”

嘉宁笑着点点头,说,“到时候,我们跟着她一起唱。”

结果汪添英并没有唱歌,而是流下了眼泪。因为嘉宁说她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妈妈,她会凶悍叉腰,把嘴抿成严格的形状,但是她有一颗会唱歌的心,这颗心柔软而善良。

汪添英说,“我有那么凶么?林海杰你个混球,你说!”然后,她就哭了。

汪添英突然想起左柏年,他离开的真zhèng

原因,她从未和嘉宁说起。七年前那个让她满yì

又抓狂的好学生,她的坚强无疑激起了自己所有的母性,她不忍心告sù

她真相,她觉得让一个孩子承shòu仇恨的痛苦,那比任何残忍都来得残忍。她不忍心。

嘉宁眼睛里含着一片雾气和她挥手再见。

林海杰牵着她的手一起下楼。六月末的风似乎已经吹不散白天的炽热,一脸的粘热。他紧了紧她的手,说,“嘉宁,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吧。”

嘉宁站在风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腿被风吹得很凉,很凉。林海杰觉得她挂在脸上的微笑很薄很淡,让他心疼,似乎能被风吹走,他抱住她,说,“我总觉得你会被风吹走,所以一直都想这样抱住你。”

他俯身想找她的唇,最后,却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抬起头来,他看见嘉宁冲自己点了点头,说,“好了,林海杰,我批准你照顾我一辈子。”

林海杰看着她,突然很严肃地说,“怎么办?我好象不太敢吻你。”

嘉宁仰起头来,笑得很大声,笑着笑着就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上呜呜哭了起来,说,“林海杰,你怎么那么傻……”

有时候,交付一颗心,比交付一双手艰难许多倍。

而有时候,却恰恰相反。嘉宁深有体会。

他们一起吹着晚风散步,他始终没问嘉宁为什么要突然哭,他不问,嘉宁也不说,可能说了他也未必会懂,那如果他懂呢?不,他不懂。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老了许多,而他仍然还是少年。

她怎么会知dào

,其实正因为他懂得,所以才什么也没问。

晚上,嘉宁一个人坐在新搬来的房子里,它和从前的房子差不多一般大小,两个房间,她住一间,那还有一间呢?她没有忙着收拾东西,而是静静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她看见阳台上被风卷起的窗帘,它像一片被刮得猎猎作响的大旗帜,胜负之时,它的扬起犹如一支让人振奋的歌。

既然已选择,不能改变,那为什么不振奋自己?

她站起来,随手盘起了松散的头发,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早,她被门铃叫醒,开了门,林海杰提着行李站在外面,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依然惺忪着双眼,转过身去,说,“另一间房间我就等着你来收拾,将来同一屋檐大家和平共处,怎么样?林保姆。”

林保姆决心将来必定不负她望,随时化身杂役跑腿司机小厮管家等等。

她整装完毕,对着穿衣镜呼了一口气。然后去上班。

到了公司,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响动。萧欢和赵晴站在走廊上,看起来像是要吵架的样子。嘉宁拍了拍萧欢,打算把东西放进去,再出来好好劝劝两人,而转身再出来,已经没了她们的踪影。

之后,马锦文神清气爽地和她打招呼,“早啊,这个长假过得怎么样?”

嘉宁笑笑,本想告sù

他萧欢不见了,可是这里是公司,怎么能随意向上司汇报这类事情?萧欢没过多久就回来,而赵晴却整整消失了一天,再没出现。

早晨有个主管会议,马锦文要做汇报工作,许多文件资料需yào

提前整理分发到会议厅,而赵晴偏偏又不在,马锦文让嘉宁帮帮他。

大会议厅在二十层,嘉宁捧着资料进了电梯,看见谭烨正好进来。

“要不要我帮你?”他问她,几乎要伸出手来帮嘉宁。

嘉宁微微躲开,摇头说不用,结果手里的资料却不小心滑了一地,她正要低头去捡,电梯这时候到了,门开了,谭烨说,“这会让我来帮你吧。”

说着三两下捡起来,嘉宁一抬头就看见尉迟嘉站在外面,看见嘉宁他微微一怔,既而又笑了笑,“果然来了,那就好。”然后面向站起来的谭烨说,“正要去找你,你把上次施工报gào

拿来给我。”

谭烨把资料递给她,她接住了,朝会议厅走。

她分发资料,人手一份,然后去泡茶,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马锦文在发言,她给他们递过茶水,然后站在一边。

她看见会议桌的正前方坐着的尉迟嘉,他正簇着眉翻看手里的部门业绩表。他一直是个发光体,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发号施令享shòu

运筹帷幄的快感,是他的使命。而她正抱着托盘站在一边。他们早就不是一路。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嘉宁一抬头,看见整个会议厅里的大小部门的主管都把目光伸向她。

“左助理?总经理在叫你。”马锦文轻轻对她说。

嘉宁站正了听见尉迟嘉说,“还有个消息要宣bù

,即将启动的城东的案子会由设计部的左嘉宁担任设计总监,希望大家合zuò

愉快。”

嘉宁被怔住,然后连忙朝众人投以微笑。五分钟后,她捧着抱来的资料跟着马锦文步出会议厅,却被尉迟嘉叫住。

“左嘉宁,你留下。”

嘉宁跟着他的脚步进了他的办公室,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毫不含糊地把外面所有的阳光折射进室内。

嘉宁默然,看见他的黑眼圈,有些倦意。

她听见他似乎在微微叹息,然后抬起头看着她,说,“一切都等到这个案子圆满结束了再说吧。”

当初美华被昭华购并,是他一直极力要求尉迟昭让他回来接手,因为这片故地上有位想找到的故人。如今,故人就在眼前,却已然物是人非。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要放手,谈何容易?他怪她迟到,更怪自己那么早就错失在她的生命里。他彻夜读她的日记,回味所谓的纪念品,心底翻江倒海无味杂陈,想的全是照片上的那个男孩,长成后,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隐隐妒意。

嘉宁不明白他口中的一切究竟指的是什么,再说,又说什么。

她接过他递来的一些资料,听见他说话。“这是相关资料,你拿回去看看,如果还有什么不够全面的,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嘉宁出门,手正放在门把上,又听见他的声音,“晚上有个酒会,一起去。”

她点点头没转身,出了门,看见谭烨就站在门边,笑问她,“有没有喝杯咖啡的时间?我想你该知dào

一些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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