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怎么不满意?”修长如玉的手指将金簪上的血揩干净,指尖染上血珠极是妖异靡艳。
公皙堇慢慢把簪子插回她的发髻,末了甚至还好心帮她把鬓间垂落的几缕头发撩至耳后,动作自如,仿若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有伤。
他眼中夜色稠浓似有波澜暗涌,神态恣睢而放荡。
紧紧盯着她,接着,公皙堇意味深长地慢声道:“好歹也能牡丹花下死,做您的裙下之臣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天公主有求于我,大家也好商量,是不是?”
暑夏的夜里闷热。
浓郁的酒气夹杂血的腥甜,与和她紧贴的身躯炽热一qiē都压得苑九思喘不过气,让她头晕脑胀,身子止不住发抖。
“你做梦。”压抑着满腔恐惧,她心一狠,咬牙就伸手朝他受伤的肩上重重推去,意外地公皙堇依着她的力道顺势就放开她。
苑九思猝不及防,撑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就趔趄着退开两步。
站稳后她才发觉推他的那只手掌中粘腻一片,还带着人温热的体温。
苑九思愣愣地,不由自主地抬起止不住战栗的手,借着微光,暗红的血迹赫然在目。
血液黏附在她手上,衬得柔荑愈发白皙纤弱。
她的脚步忽然就紊乱起来,苑九思脸色在冷清的光下更是煞白无血色,颤颤巍巍摸索着往洞口退去。连走两步,但一不留神就踩中自己的裙角。
因险些栽倒,她下意识用手撑在柔软的泥土上。
阴暗潮湿的假山石洞的地上长着幽绿的青苔,苔藓上的腥气混合上掌中沾染的血味,让她几欲作呕。
衣裙擦在藤萝叶片上有簌簌的声响。
不大不小的声音许是让外面说话的人听到了,原本断断续续的低沉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传来衣物摩擦着草植的声音,以及渐远的急促脚步声。
“公主在害怕,是怕臣吗?”知外面的两人已经走远,公皙堇看她还是怕得sè瑟发抖的觳觫模样,亦继续缓步走上前,步步紧逼,明明近在眼前,却声音渺渺,“既然知道害怕,下手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半分犹豫?”
神态像极了暗夜里出来吃人的鬼魅,正向她露出凶恶丑陋的爪牙。
“记得公主说过,微臣需要的不外乎就是财与色――”他站在她跟前懒散地轻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揶揄而戏谑:“至于这两样在我心中孰轻孰重,想必公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那一刻,菱唇紧抿成一条线,苑九思突然真开始后悔刚才没直接拿簪子直接扎在他心口,除了这个祸害。
借助凄冷的月光端详着她溢满愤然的小脸。
片刻,公皙堇声音不知怎的突然就温柔下来,“公主的朗哥哥走了。”
两相对峙,见她还呆愣着不动,公皙堇不由挑眉问道:“不愿意走?臣没真对您做什么,让公主很失望?”
听得他的话,苑九思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打了个激灵几下就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脚步踉跄地就朝外跑去。
失魂落魄地逃出那个狭隘的地方后,夜风迎面就吹来。
苑九思觉着风吹得背后凉凉的,一摸才发现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惦记着手上脏秽的血污,苑九思也不敢立即叫人。
怕被巡夜的守卫撞见自己这副狼bèi地模样,趁着还没人找过来,她便先快步向太液池走去。
蹲身在池塘畔一边洗手边忿忿地在衣袖上擦嘴。
有月华相映,水面波光粼粼的。
心里又恨又气,苑九思双手相互竭力搓着,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粘腻温热的恶心感与腥气,他身上的气息犹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不消片刻,纤细的十指便被蹂.躏得通红。
“九儿?”
她正气恼地打水,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苑九思动作瞬间僵滞。
仓惶地垂头苑九思不敢转过去,看着自己模糊倒影在水波里的面庞,只觉得自己肮脏又恶心。
朗月歌看人没有反应,走过去也在她身边蹲下,“怎么了?”
拉过那双小小的洗得发红的手,不再让她胡乱来。他捧起水仔细为她清洗。
手上沾着尘土,还有血。
池水冰凉,缓缓浇熄方才的灼痛感,与她心头的惴惴不安。
苑九思抬头,正想问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刚才在说话的人是谁。不经意地却恰好撞上朗月歌温柔而宠溺的眼。
“这么大的人,怎么出来会儿就沾了怎么多泥?”一如平时的沉稳从容语调。
刹时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被这目光刺了下,苑九思鼻子发酸,有些狼bèi地别开头。
本想将手抽回来,朗月歌却执意地不肯。
沉默着从怀中取出锦帕给她擦干,动作缓而慢,生怕弄疼她,就像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她掌中变得干燥而温暖起来。
婆娑月下,苑九思惊惧的神情、红肿的唇、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还有,她哭过。
这些没一样逃过他的眼睛,但她只字不提。
再想到就在前一刻被告知的事,朗月歌忽然觉得心里像突然空了一块。
情xù翻涌,他用尽力气紧紧攥住她,看着人一字一句地道:“九儿,你要相信我。”
不论什么事
“大人,要不属下边给您上药些您边看?属下保证,绝对不会影响您”
青麓十分不明白这种婆婆妈妈你侬我侬的情景有什么看头,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不断瞟着公皙堇肩头,看着那氤氲开大片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问。
只是还没待他阐述完自己的想法,就被公皙堇淡淡瞥了一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青麓懂了,吞下要出口的话赶紧噤声。
目光漂游阵子后,他继续盯着那块血几近凝结干涸的位置怔神。
流那么多血,不知道是被扎了个多深的窟窿。
心疼地撇撇嘴,当真是美人如蛇蝎,越漂亮的人心越毒。
刚才他绝对没看错,大人确实是和淑仪公主一起避在假山洞里,且进去之前还好好的。
虽然公皙堇喝过酒后确实很脆弱,但也绝对不至于能被人随随便便就伤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脑子里闲得发慌,他就将今天的事与之前的林林总总联想起来。
不知怎么,青麓就十分笃定,上回那个牙印子也是淑仪公主咬的。
看苑九思刚才活蹦乱跳出来的样儿,说不定还是大人心甘情愿地给她咬给她伤的。
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青麓面色凝重。
默然地陪着人站了半晌。
青麓清楚察觉到湖边那二人的手摸得每亲密一分,公皙堇脸色就难看十分。
青麓忍不住想,他真是没有见到今天傍晚时候朗月歌和苑九思那如胶似漆的爱的拥抱呢。
秉承着要做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忠心耿耿的属下,青麓很果断地多嘴道:“大人您看,那二人通常就先是小动作地摸摸手,循序渐进,不出意外待过会儿就该搂住一块儿了。这种套路属下今日日沉时候才见过。”
“才见过?”
果真听得他的话,公皙堇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冷笑:“她倒真想得开。”
不知是不是青麓的错觉,他总觉得他那话是从牙缝中切切咬出来的。
想得开?其中的关系倒越发诡谲复杂,青麓挠头。
从表面上看,淑仪公主和朗月歌应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可是她似乎又与自家大人纠缠不清,貌似大人还是单相思那种。
“其实也不怪淑仪公主喜欢朗大人,大人你看他那柔情似水的模样,属下是个女儿都得化了”
意识到自己比方没打对,青麓赶紧讪讪地转开话头。“啧啧啧啧,青巍他们就告sù我,说女娃子就爱吃这种情意绵绵的伎俩,诚然不欺我!大人您看他们平时都爱对那些围上来的女孩儿们冷脸,其实背后都总是如这般的,又关怀又吐露心声,那成效好得很,都叫人心尖尖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招叫欲擒故纵。”
为了挖掘公皙堇更深的秘密,他仿佛背书一样,胸有成竹,乱七八糟的歪道理信手拈来。
也不知听进去没,公皙堇没吭声。但半晌又继续问:“青巍他们还说了什么?”
“青巍大哥还说这法子不是每个人都凑效的,有的人吃软不吃硬,有的人吃硬不吃软。”余光扫过湖边那对儿,青麓继续胡编乱造。
若说揣摩人心这事,没人比公皙堇更擅长,但此时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竟然问他,青麓受宠若惊。
许是着实看不下去了,公皙堇满脸嫌恶,皱着眉转身就要走、
但像又记起什么,顿下脚步凛声道:“最近多让人留着太子那边,还有那个叫白亦然的。”
“是!”看他终于不再打算继续看下去,青麓刹时来了精神。
公皙堇的眼色青麓自然懂得――他现在很不高兴。
想了想缘由,青麓“嘿嘿”地笑起来。
慧眼如炬,机敏如他,有的事他已经知道得非常清楚。
干脆利落地从地上捡块滑溜的花石子,青麓脚尖点地,几下就跳到树上,将石子朝还在倾诉衷肠的两人掷过去。
也不待人看过来,兀自又消失在夜色当中。
石头砸在壁上“砰”地声响,把苑九思吓了一跳。
循声看过去,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是这声陡然将苑九思砸个清醒,她脑中突然就想到方才与公皙堇的龌龊行径,心中难为情极了。
不由分说地挣开人,苑九思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出来有阵子,再不回去花笺就该担心我了。”
“出来有阵子?”朗月歌倏地皱起好看的长眉,但看她也不像知道什么,遂也不没再提此事,轻叹一声道:“我是外臣,过了今日也鲜少能有见到公主的时候。”
忽然,他面上浮现一丝不自在,耳根发红,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格外认真地道:“九儿,再待几个月我就向陛xià请旨――”
“公主?”“公主!”
朗月歌话还未说完,远处就传来花笺和兰猗的声音,将他还未说完的话打断。
只听得前一半,苑九思便隐隐约约揣测到随后他要说的是什么。本该是句她期盼已久的话,不知为何心中反而害怕起来。
恰好在紧要关头被打断,她趁着他愣神之际赶忙道:“花笺她们过来了,我先过去。”
“好。”他先是微怔,随即也像松了口气,点头道。
苑九思从来没这么难过过,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约莫是允阑轩没放冰盆的缘故,夜里格外难熬。她累极后阖眼小憩了会儿,但黑暗中是公皙堇浑身是血,掐着她的喉咙吻她。
醒来后她脸色苍白鬓边汗湿,薄薄的里衣紧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苑九思睁开眼时,花笺还持着美人扇为她扇风。她都是困得很的样子,脑袋靠在床柱上,只有手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眼儿都始终紧闭着。
屋内仅点着一盏灯,明黄中夹杂着几分曙红色,虽奄奄一息般,但一直不见烛光飘摇半分。
宫灯上绘着漂亮的海棠,壁上流苏穗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抽过花笺搁在床榻边专门给自己擦汗的帕子,自己把汗揩干。
苑九思瞪着一双眼,静静看着墙上那纹丝不动的影子,心下有些奇怪。
柔软的暖色在她眸底摇曳闪烁,竟也能将她情xù一点一点抚得平缓。
“花笺。”苑九思这才小声地叫她。
“公主醒了?要喝水吗?”迷蒙睡意中听得苑九思像有叫自己的名字,花笺的瞌睡顿时就退去大半。连忙坐直身子,慌慌张张地睁开眼。
以为她是热着了,花笺下意识把手上扇子扇风的力气使大几分,虽手脚有些慌乱但脑中还是清醒。
摇摇头,苑九思冲她道:“你先下去歇着吧,也别让兰猗她们再进来,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
看花笺出去后,苑九思这才慢吞吞地悄声起身。
走过去将手放在灯罩上探了探,并没有烛火的烫手。心底奇怪,苑九思就将灯罩子揭开,只见一颗鸽子蛋般大东珠子正安安静静躺在里头。幽红的珠光与银纹交织,冷冷清清的,格外孤美。
苑九思有些迷茫自己宫里什么时候有的这东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待她静静思索半晌后,脸霎时就变得铁青,难怪她夜里梦魇了,竟是这个鬼东西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