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吟宫,陶然居。

自公皙堇说她的字露锋过多,苑西荷便有意避免。只是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

静静练着字,苑西荷神思却在远游,自出游之后,后宫中再没有半点音讯传出。眼下朝堂宁静,却无其他紧要的事。

甚至没人在意她年已及笈,她的归属着落似被人抛之脑后一般。若不是日日梳妆对镜看着束起来的发髻,苑西荷几乎也要以为那日只是她的一场梦,一个错觉。

只是梦境那样真实,她享尽万民拥戴,那一刻她终切实感觉到自己尚为天之骄女。

悬肘运笔的手一滞,苑西荷抬头看向正替她磨墨的翠裳婢女,忍不住询问:“款冬,你说是不是本公主太心急,叫聂贵妃看出了端倪?”

此时苑西荷清丽如出水芙蓉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眼神沉沉,神色格外凝重。与平日的温婉可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研着磨款冬试图打破沉闷,细声打趣想宽慰她:“陛xià定是舍不得公主,还在仔细替公主挑驸马爷,事情才迟迟未定下呢!”

“仔细挑选?”苑西荷咀嚼着这几字,换其他时刻倘若有人这么调笑她定害羞极了,可是这此时她颇怅惘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有些茫然。

她自嘲一声:“若是真的记挂在心上,早早就会留意着,哪会临到头了还不知选谁?”

见她有隐隐的自弃之色,款冬不知怎样劝慰才能使她宽心。遂大着胆子道:“公主不若与婕妤娘娘说说?这宫中最担心公主的莫过于娘娘了,实在不”

“那你可知道父皇有多久没来过娴吟宫?”苑西荷面上浮现几许冷意,像是自嘲般冷笑着打断她。

“你不知,可是我都一一数着。”顿了顿,她觉着自己语调委实太生硬,耐着性子又道,“且母妃本就浅眠,夜里时常睡不稳,与她说这些不过是徒增人烦恼。”

款冬默默看着她,想道她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本张嘴要讲,可忽觉满口苦涩。苑西荷的事在很早前皆样样是她自己拿主意,她只是个婢子,只怕多说也是徒劳。于是话语一时尽哽在嗓子眼儿中。

半晌,款冬讪讪垂下头收口。

心中浮躁,定不下心绪。苑西荷盯着墨汁氤氲开糊成一片的纸,面上难得地出现一丝忿色,拿起桌上几张纸揉成团就朝门口掷去。

纸团被扔出门外,在门栏口滚了几圈才不动了。

“这样好看的字儿,被糟蹋了多可惜!”门口一声巧笑,一个身着青嫩的芽色衣裙的美人迤迤而来,脸蛋尖尖,柳腰纤纤,裙裾上团团锦簇的白蔷薇开的极艳,她弯腰拾起。

苑西荷坐着纹丝不动,语调沉沉,看想来人的面上已写满不悦,“安美人。”目光不留痕迹地掠过守在门口的枳实,责怪之意不言而喻。

仿佛不曾觉察她的不欢迎。

安沁兰兀自替她将皱巴巴的纸抚平,放回旧位,指尖一下一下点着那未干的墨迹,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也未看门口一眼,她抬起头就笑盈盈地辩解:“公主可莫怪枳实那丫头,是嫔妾不懂规矩,走得快没打招呼就闯进来。害婢子遭了骂,瞧她小模样真怪可怜的,嫔妾看着都心疼。”

“安美人误会了,本公主只是习惯了娴吟宫的清净,一闹杂就觉头疼不适,心里烦闷而已。”

将手中羊毫在笔洗中洗净后,苑西荷缓缓起身就要朝里间走去。显然没有与她虚与委蛇的心思,或者说在她眼中这个人并不值得。

见人要走,安沁兰也不拦,只娇娇笑了,梨涡浅浅音似银铃。

站在原处,眼儿柔媚,愈发显得腰细楚楚。

“嫔妾知公主烦忧,可公主还是要以千金贵体为重。”

听着那串婉转的音色,苑西荷不由得睨她一眼。想了想终顿住脚步,面色缓和几分,“安美人有什么事不妨说吧。”

后宫中不缺美人,却许久不见她这样风姿别致,又鲜嫩的,只是较之聂如扇――

苑西荷垂下眼帘,这一颦一笑风尘气究竟太重了,果真不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可打量着她的脸,苑西荷忽觉着就白白埋没在也是可惜。

一直以来她见不来安沁兰的狐媚油滑,尤是不耻。

好在这女子也是识趣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对方竟找上门来。古话有说“物以类聚”,或许自己在她眼中也不见得有多高洁,苑西荷不动声色地想。

安沁兰美眸一转,“嫔妾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在晚香阁闷得慌,便想寻个人说说话罢。”

话出了口她才似觉不妥,拿帕子半掩瑰红的唇笑道:“嫔妾这张嘴就是比旁人欠了些,该打!如有冲撞公主的地方”

“不妨事,”浅浅瞥她一眼,苑西荷转头柔声向款冬吩咐,“愣着做甚?还不去给美人斟茶?”

得了款冬的应声,苑西荷才对安沁兰露出笑:“美人快言快语性子直爽,本公主怎会不悦?说起来父皇身侧到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美人这样标志可人了。”

对于夸赞,安沁兰倒谦虚起来,伸手拨了拨鬓边的细发,无意地随口就是一句:“嫔妾蒲柳之姿,怎比得上贵妃娘娘与婕妤娘娘?嫔妾有幸与贵妃娘娘同生长于柳城,却及不上贵妃娘娘半分。”

苑西荷品着她的话,虽仍不有什么笑意,但说起话终归多了几分亲切:“难怪安美人模样性子都这样好!柳城果真是个毓秀之地。美人且放心,贵妃娘娘宅心仁厚,看在同乡的面上,必不会薄待美人的。”

“嫔妾岂能有福分入贵妃娘娘的眼?听闻后宫之中除了淑仪公主,娘娘最疼爱的就属柔德公主您了。”

“疼爱?”苑西荷语意不明,有如反问。

扫了一眼旁边立着的款冬几人,安美人欲言又止,低低叹了口气。

看着她的眼,苑西荷目光未偏倚半分,淡笑着:“我听淑仪妹妹说兰香阁新调出了几样新的香,味道极是好闻。款冬,你带几个丫头去替我取些来。”

见人都退下去,安美人才接口回忆起往事:“说起调香,贵妃娘娘才是个内里行家。当初在家中嫔妾就听说过娘娘的芳名,真真是艳绝柳城。”

“嫔妾的表哥就认得一个,那人样貌学识什么都不错,就是好笑得很,总口口声声说曾与娘娘真是痴人说梦!”

端起杯子饮水润嗓后,安美人才娇俏一笑,只是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过管他的呢,恐是个患有臆症的可怜人罢,也不怕嘴碎送命。天底下的祸事,哪件不是从嘴里露出来的?”

“可不是?本公主见过许多乱嚼舌头最后命都没了的女子,倒不知道现在的男儿嘴巴也这么不干净。”

苑西荷十分附和地点点头,如说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般。

此时她已经恢fù往日姿态,柔柔浅笑,十分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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