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一路溜达回酒店的时候,天色已晚,陈天默正遇到伊莎贝尔在和酒店的男经理说话,男经理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震惊,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伊莎贝尔的神色也有些悲伤,不过很明显是装出来的。
看见陈天默回来,伊莎贝尔立刻便舍了男经理,袅袅娜娜的朝陈天默款款走去,脸上悲伤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陈天默也立在那里等她靠近:
“陈,你自己出去了?”
“嗯~~”陈天默微微点头,道:“看你的样子,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伊莎贝尔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道:“你是说查尔斯吧?我告诉过你,有皮雷诺在,一切都很简单,查尔斯和他妹妹发生剧烈的争执,最终两人都丧失了理智,互相杀死了对方,而我回去的时候,刚好目睹了这最后一幕,错过了劝解和救助的机会……虽然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离奇,也很难让人接受,但它就是事实。哪怕是让法租界所有巡捕房的探长们来查,也一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很多人,酒店、赌场以及查尔斯名下的其他产业全都由我继承,归我打理了。”
陈天默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伊莎贝尔是蛇蝎美人吧,查尔斯可是泯灭人伦,要说伊莎贝尔是大义灭亲吧,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只好叹息道:“夫人,我也不知道是该对你说遗憾,还是该说恭喜了。”
“你可真是个坏人。”伊莎贝尔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她眨了眨眼,低声说道:“我也已经对外散布消息了,会卖掉家里所有的收藏品,当然,买主就是你,不用付钱的那种。”
陈天默颔首道:“夫人的慷慨,我铭记在心。你先忙吧,我回房间休息。”
伊莎贝尔“嗯”了一声,目光如水,意味深长的说道:“任何时候觉得无聊,都可以来找我。”
陈天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道:“刚死了丈夫,外面还有个情人,这就又勾搭我了,呵~~~”他扭头要走,忽的想起什么,于是又站住了,道:“夫人,我想起来一件事,还真需要你帮忙。”
伊莎贝尔的眼睛亮了:“很荣幸。”
陈天默逡巡四顾,看了一圈,然后招呼伊莎贝尔走到大堂角落,压低了声音,附耳交待。
那男经理望过来,但见自家老板娘频频点头,神情显得又惊讶又兴奋,实在是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也着实不明白,这么一个高高在上、骄傲冷漠的法国贵妇人,怎么会对一个黄面孔如此亲昵热情。
难道就因为那个家伙长得帅?
哼哼~~
很快,陈天默便跟伊莎贝尔告别了,抬脚上楼。
伊莎贝尔回转柜台,男经理凑趣的问道:“夫人,您跟那个房客很熟吗?”
“认识还不到两天。”伊莎贝尔道:“但他是个很奇怪的男人,身上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很诱惑,让我喜欢接近他。”
男经理道:“所以他刚才一定跟夫人说了许多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伊莎贝尔道:“当然。”
男经理抓耳挠腮道:“那他都说了什么呀?”
伊莎贝尔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他夸我长得很漂亮,问我愿不愿意在晚上去他的房间,我说愿意。”
“……”
男经理一阵尴尬无语,望着伊莎贝尔渐渐远去的丰腴背影,他不由得暗暗腹诽:“查尔斯老板,你死得惨啊,尸骨还未寒,就开始长绿毛了!”
陈天默回到房间的时候,白小玉还在床上躺着。
大约是被开门的动静惊到了,她悠悠醒来,脸上还挂着一种睡迷糊的人独有的蠢相。
“你是猪吗?”陈天默惊讶道:“天都黑了,居然还在挺尸?!”
没想到白小玉“唰”的把被褥扯开,笑嘻嘻道:“有这么好看的猪吗?”
陈天默见她伸手扯被子的时候,就已料到她要干什么,早已转过身去,冷冷说道:“你别以为我实诚可欺,就频频玩火,你要是再这么不自重,我可就不客气了。”
白小玉哪里当回事,把那被子盖上又掀开,掀开又盖上,“咯咯”娇笑道:“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哎,我盖上了,哎,我又掀开了,哎,盖上了,哎,掀开了——”
冷不防陈天默猛地转身,目光森森的望去,白小玉倒吓了一大跳,讪笑着把被子重新盖好,然后用嗔怪的语气说道:“人家担心你了一天,就怕你出事,你回来这么晚,还要吼人家。”
陈天默“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死不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如果明天再见不到你那位大姐,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了!”
白小玉嘟囔道:“干什么这么凶嘛,人家还不是在帮你做事?”忽的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由得一愣,道:“你吃酒去了?”
陈天默道:“不只是吃酒,还吃了十几道地道的上海菜。”
白小玉气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也没有给我捎带回来一些?我都快要饿死了!”
陈天默冷冷说道:“如果一个大活人能把自己给饿死,那就索性饿死好了。”
白小玉叫道:“你真可恶!”
陈天默没有再理会她,自顾自的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换上宽松的袍服,开始吐纳练气。
白小玉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忿忿说道:“谁稀罕你带,我自己难道不会吃大餐么!?法国大餐!”
她自己洗漱打扮了一番之后,便气鼓鼓的出门去了。
不多时,屋门忽然被人扣响,陈天默心中一动,暗道:“是他来了。”
过去开门一看,果然是田清亭,脸上荡漾着一抹复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只讪讪说道:“陈先生,我来了。”
陈天默“嗯”了一声,笑问道:“弃暗投明的感觉怎么样?”
田清亭苦笑道:“打一开始,您就挖好坑,让我往里跳了,对不对?”
陈天默道:“怎么,跟着臧啸林很舒坦,很安心吗?”
田清亭道:“那倒不是,可您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清楚,这心中,更加不安啊。”
陈天默道:“臧啸林没跟你说,我的底细吗?”
田清亭道:“只知道您的姓名、样貌,然后是从汴城来的,做古董行当的,本领极高,手眼通天,跟青帮是死仇。”
陈天默道:“你是空空门出来的人,应该听说过麻衣陈家吧?”
“听说过,当然听说过,门里头不少前辈高人,都曾折在麻衣陈家弟子的手里,有一年最凶险的时候,差点被灭了派……”说到一半,田清亭蓦地醒悟过来,他惊愕的看向陈天默:“您,您是麻衣陈家传人?”
陈天默颔首道:“所谓‘弃暗投明’,可没有半点为我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吧?我把你从臧啸林那里要过来,是觉得你是一条汉子,有一身惊人技业,而且作恶不多,又有向善之心,只苦于没有正人君子引导,以至于身陷污浊之中,所以才起心拉你一把,让你脱污去浊,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情,真正成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你如果不情愿,那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勉强。”
田清亭沉默了片刻,忽的仰起脸来,眼中居然有泪珠在滚动!
只听他郑重说道:“从来没有人敬我是条汉子,就算是在青帮,在臧啸林的门下,所有人也当我是个偷儿,是个蟊贼,任谁都看不起我!您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也是第一个觉得我能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的人!士为知己者死,陈先生,从今以后,竹蜻蜓愿意跟着您赴汤蹈火!”
说完,田清亭冲着陈天默纳首便拜。
陈天默伸手扶起他,笑吟吟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田清亭“嗯”了一声,神情也有些激动,忽又说道:“陈先生,林环步也是个好人,就是对臧啸林过分忠心了,您想想办法,把他也拉过来吧?”
陈天默沉吟道:“他执拗的很,迂腐的很,难办。不过,我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钉子,除恶的钉子,留在臧啸林身边,以后当有大用。说不得,臧啸林就得死在他的手上。”
田清亭惊讶道:“可能吗?他,他可是臧啸林手下最忠心的门生!”
陈天默笑道:“我看人还算精准,且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