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张新才知道,他在提调司衙门里见到的杀戮只是毛毛雨。
童守义进入濠镜澳的第五天,派人四处拿人砍头,上到正五品洪九祥,下到街头地痞流氓,和一些恶贯满盈的洋人。
濠镜澳人口被他杀掉千分之三,一天之内三百多人当场身首分离。
还故意不收尸,吓的活人心肝颤抖。
本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童守义还派人拆掉葡夷悄悄修建的几处节点城墙。
如果说之前张新还看不懂童守义为什么杀人,那么通过折城墙可以看出,打压葡夷意图明显。
历史上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多次拆掉葡人修的城墙。
矛盾最顶锋的时候大明朝拆掉葡夷人的天/主教堂、。
也就是发生在1618年大名顶顶的‘南京教案’,拆掉南京的天/主教堂后,又到濠镜澳,也拆到这里的教堂。
以为葡夷会奋起反抗?
不仅没有,反而以外国贡臣的身份向明皇帝上奏表忠心。
究其原因有很多,一是没有支持,力量薄弱。
二是竞争对手虎视眈眈,这里指的是荷兰人。
三是明朝还有几个像童守义这样的文武官。
想通这些张新眼睛变的越来越明亮。
让二丫找来李魁奇,让他跑一趟狮子村,将山坳里的人和设备都搬过来。
然后又把祖传造船师,阴国人李杜斯叫到跟前。
“东家好。”李杜斯学着明朝人行躬身抱拳礼。
打量三十岁,身高一米八,瘦瘦高高的青年男人,张新道,“由你主持创建造船厂,我让会二丫全力配合你,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造船注定是一个过程缓慢、烧钱痛苦,但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否则,所谓‘西印度公司’,岂不是笑语?
李杜斯心里叹息一声,如果自己有钱,也可以像张新一般高傲;更多的是后悔,后悔不该赌博,输掉前山水道那块起始之地。
还因为欠钱,被卖予张新,只希望早点还完钱,重新在这里开始。
心里这样想,李杜斯躬身应是,提醒道,“制造盖伦帆盘需要橡木、松木、杉木、楠木、铁力木,这其中一些需要进口。”
张新点头,“整理一艘千料大船制造材料清单和预算给我,船厂前期准备工作先做起来。”
千料大船指是三百吨左右的海船,换算过程有点复杂,大概就是这个吨位。
李杜斯不愧是专家,当场要来纸笔便写。
木头:橡木90根、杉木320根、松木20根、铁力木50根、榆木2根、粟木2根、杂木150根
材料:桐油3200斤、石灰10000斤、艌麻1300斤、铁锚、帆具
工种:船木工、艌工、橹工、铁工、索工、漆工等等约三百工人。
不包含人工,最后李杜斯给出一千料海船总预算:800~1000金。
打量李杜斯写的报价,张新第一感觉是没感觉,完全不觉的贵,手里有钱的即视感。
“大刀阔斧去做,缺什么跟二丫要,不会有限制。”
“是。”
送走李杜斯,略施粉黛的陈晴儿来敲门。
“新哥,”陈晴儿停在张新身前两米处,“我爹说一直住在客栈里不能长久,他让我去租处小院暂住,你能陪我一起去找吗?”
“!!!”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这次童守义杀死许多人,包括洪九祥,他住的地方不就是现成的大宅嘛!
不仅是宅子,说不定还能捡到许多土地。
南湾湖西南方向那块地,整个建筑过程可能需要两三年之久,自己也不能总住客栈。
而且前山水道那块两亩地对于造船来说太小,甚至不够堆放造船材料。
心里这样想,张新带着陈晴儿来到就是客栈附近,同在‘望洋山’山脚下,刚刚挂牌成立的千户所衙门。
或许是因为童守义杀的太狠,除不得不出来讨生活的人,石板路街道上行人很少,而且个个都显的很匆忙。
“你找谁?”
千户所看门是一个中老年人,银发里夹着几根黑丝,看上去约六十岁左右,身衣穿的很朴素,发冠直接是一块青布包裹,看上去跟田里的庄稼汉差不多。
特点是精神气看上去不错。
“先生好。”张新抱抱拳,“在下张新,想找童千户。”
“千户大人挺忙。”老者没有直接拒绝,又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或许可以告诉你答案,如果我不能帮你,再通禀千户大人。”
张新心里一愣,这人口气不小,恭敬问:“您是?”
“我的主要工作是看门,”老人不缓不慢道:“偶尔帮千户大人出出注意。”
“”
张新吓一跳,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老头居然是童守义的军师???
但,军师看门是什么操作,总不会是因为穷吧?
心里这样想,感受到陈晴儿正在扯衣角,回头看居然是葡夷人首领费尔南多,带着翻译陶青云和两个保镖走过来。
费尔南多四十岁左右,身高约一八米多,体重却只有70公斤左右,看上去又高又瘦。
特点是那两瞥上翘的牛角胡,上次见,他的胡须打理的干净又神气。
这次见,好像颓废许多。
费尔南多没想到在千户所门口遇到张新,就是这个人杀死自己的保镖,心里恨意一闪而过,主动打招呼道,“张总旗,好久不见。”
张新纠正道:“我已经不是总旗,费尔南多先生叫我张新就行。”
听闻张新已经不是总旗,费尔南多心里第一想法就是弄死张新,旋即又放弃这个诱人想法。
他现在急需弄清童守义到底想干什么。
撇掉张新,费尔南多上前和看门小老头交涉。
托费尔南多的福,张新和陈晴儿也被允许见到童守义。
每次见童守义,都有种见到诗仙的感觉,空灵、与世无争、正气,等感观。
千户所衙门是租的,不算多大,会客厅也就三十来平方。
布置和古代一般布置差不多,上方是福寿图,下方长条型贡桌,贡桌下面是两张主人坐的太师椅。
左右两边是客人做的椅子。
主客落坐,一个老妇人上茶。
妇人约四十多岁,不知是不是错觉,张新觉的这个妇人即是厨娘、打扫,也负责给客人端茶倒水。
想到这点,张新心里大感惊讶,童守义怎会如此穷?
童守义不知张新心里落动丰富,看向坐在左边的费尔南多悠悠问,“不知费先生找我何事?”
张新心里憋着笑,人家叫费尔南多,已经是简称,童守义直接给他减成一个字。
陶青云站在费尔南多身后同声翻释,他带来的两个保镖被留在大门外面。
费尔南多看了眼张新和陈晴儿,见童守义没有单独见自己的意思,直言道:“尊敬的千户大人,您一共杀死六十七名我的同胞,这不附合我们之前的约定,葡人犯法应由我们自己审判。”
“约定?”童守义反问,“有文书吗?”
费尔南多争辩道,“虽然没有文书,但是三年前,张同鸣总督口头承诺过,‘濠镜澳一切照旧’。”
童守义端起茶杯押一口香茶,不急不缓道:“‘一切照旧’指的是允许你们在这里经商、暂住,地方管理权还在我大明朝,包括司法。”
“请童千户为我们考虑一下。”费尔南多道,“我们漂洋过海来东方来做生意,也正常向大明朝纳税,甚至帮助朝庭军队在海上共同对抗荷兰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些特权,比如司法自治。”
“协防这件事情我代表朝庭向你和你的同胞表达感谢。”停顿一秒童守义又道。
“让你们在这里经商、暂住,已是最大特权;地方管理权、司法权,别说是我,张同鸣大人敢给你们吗?
费尔南多没有在司法的问题上继续纠缠。
于是从另一个看似比较合理的话题上切入道,“我们一直租住在濠镜澳,但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正式文书约定,能不能签份租住协议?”
不待童守义说话,费尔南多又道,“我们愿意拿出五十万两白银捐给大明帝皇,只要九十九年租用权。”
张新心里一跳,这个条件要是被万历皇帝听到,不知会不会心动?
不过历史上濠镜澳主权一直握在大明朝手里,真正出卖主权是金钱鼠尾干的。
“费先生。”一直说话不轻不重,语速不快不慢的童守义加重语气道。
“就像张同鸣总督过去承诺的那样,你们在这里本份做生意,不要做鸡鸣狗盗、违法乱纪之事,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居住权。”
费尔南多还想反驳什么,童守义又道,“关于行贿,请你们下次这样做之前三思而后行,只要被我的人查到,收、送都会被处罚,公平公正。”
费尔南多很想一枪干掉童守义,老头看似说了很多,却全是警告,自己关心的重要问题一个都没有得到肯定答复。
“鸿钊,帮我送送费先生。”
鸿钊指是的那个看门的小老头,一直恭敬地站在旁边候着。
“是。”小老头上前两步,走到费尔南多跟前,伸手道:“请。”
费尔南多无奈离开。
牛角胡离开后,童守义深邃的双眸看向张新。
被看的遍体生寒,张新朝童守义抱抱拳,正打算问好,却直接被老男人抬手打断,“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张新心里不由自主一阵紧张,脚下微微用力,万一不对,直接跑路,强装镇定应道:“您问。”
“严韦超是不是已经死了?”
‘叮!’
‘任务:如实回答;奖励:活着。’
金手指的可靠性毋庸质疑,张新一秒选择相信。
“是的,”张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童守义躬身抱拳道,“1617年5月初10,那天早上我正打算去香山县城买东西,他突然从路边冲出来,想花三百两银子进入狮子村躲避,是我将他杀死。”
“”
旁边的陈晴儿大脑一阵晕眩,用惊讶目光打量张新,一副不敢相信模样。
童守义笑笑,“你倒是洒脱,为什么杀他,你们好像无冤无仇。”
“有仇。”张新直接脱干净,“是我杀死香山县令。”
“”
陈晴儿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眼大如草莓。
“不来濠镜澳我永远不会怀疑你。”童守义脸上表情不明,“小小年纪,心机挺深。”
张新再抱拳,“大人容禀,敢问大人,换作是你,看着亲梅竹马被逼嫁与他人为妾,该如何?”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刺杀严韦超,而去冒险刺杀县令。”童守义反问。
“严韦超逼嫁,如果他突然身死,他爹很容易怀疑到狮子村;如果我被抓住杀头,晴儿这么好的白菜,岂不是为别人作嫁衣?
不如杀死县令,即能保全自己,又可以阻止晴儿出嫁。”
不知童守义怎么想,陈晴儿在旁边已经泪流满面,原来她的新哥背后为她做这么多,冒这么多风险,而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童守义脸上肌肉抖抖,声音不阴不阳道:“好霸道的逻辑,你的所做所为,和严韦超父子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区别,”张新为自己辩护道,“一,我没有逼嫁,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二,我没有挥霍,而是用严氏父子贪来的钱,为大明朝造福。”
这时叫鸿钊的小老头走到回来,在旁边坐下,独自坐下。
“呵呵,”童守义干笑两声,“你到是实在,不打自招。”
香山县令死后,很多人都在找严韦超,或者说找他们父子多年贪墨的钱财,这件事情瞒不过去。
“聪明不过千户大人,小子不敢隐瞒。”张新再躬身。
“说说看,”童守义换起茶杯,又押一口香茶,“你拿走许多钱财,打算怎么造福大明,仅仅只凭你收留的那半百流民吗?”
“自然不是,小子承诺两年后的今天,交付五百支遂发火枪、五十门铳炮给大人。”
“嗯?”童守义不确定反问,“是新式遂发火枪,不是火绳枪?”
“是遂发火枪,而且火炮射程和威力不比夷人用的差。”张新语气肯气。
童守义心脏突突直跳,不知张新那来的底气,如果这些成真,夷人根本不算什么。
“天荒夜谈,”童守义身体向后靠靠,“你拿什么保证。”
张新笑笑,“我爹不是在您老手下当差吗?”
“滚!”
“哎,这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