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赵雨的婚礼终于到了。

何苗特意请假提早一天赶到赵雨家,她想在赵雨出嫁前的最后一天,再陪她一晚上。

出于娘家人的送亲,出于好姐妹的祝福。

何苗从自家坐长途车一路颠簸,从繁华的市区到一望无际的油菜田。她眼睁睁看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可是报的站总也不是赵雨告诉她的站点。

何苗坐在车上昏昏欲睡,最后一次差点进入周公的怀抱的时候,广播里终于响起了“环湖路玉林路”,她再次确认了一下赵雨发来的站名,迷迷糊糊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何苗立即被几个开改装三轮摩托的大妈围住了。

何苗和赵雨一直管这种本地老年人专用”小型私家车”为ppc,因为本地人用土话叫这种车“趴趴车”,何苗猜“趴趴”这是个拟音词,形象模仿了这种车在行驶过程中发出的声响。不过每次提到这个车,赵雨都会笑的很猥琐,何苗无奈就为它起了这个洋气的代称。

何苗其实还挺喜欢坐这种车的。路边随便一招手就有,短途送的也快。小地方,出租车不多的地方,这种交通工具是最佳的出行选择。但是不可否认,的确安全隐患很大。

何苗就曾经经历过大爷开到一半,下来掀开前座,用随身携带的老虎钳修电瓶的事。

不过这并不会削弱何苗对ppc的好感。她跟着一个热情拉客的大妈,钻进了一辆大红色的ppc。

“大铭广场”。她坐在后面冲大妈喊。

大妈问了何苗两遍才发动。

一路上何苗看着两边急速倒退的白杨树,依旧挺拔就是已有落叶掉在树下,逐渐有了深秋的萧瑟。她有些惆怅。感叹着生命的周而复始,又是一个轮回。

她感叹着,也根本不认识周围的环境,等大妈说到了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怀疑,扫码付清钱立马下了车。她茫然四顾,看着陌生的三岔路口,掏出手机,给赵雨打电话。

“我到了啊,小雨儿。”

“你到啦啊,”赵雨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爱珍女士在做大餐,我来广场上接你啊。”

“哦,好哒。”

何苗这时候突然发觉了问题所在了。

明明记得是个广场,为啥阿姨把她放在一个三岔路口?

何苗安慰自己是村里路窄,阿姨车子开不进去,她往三个方向分别走了一段,都没发现有广场,何苗这下急了。她也不知所措。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赵雨的电话就来了。

“苗哥哥你在哪呢?我在广场上转了三圈都没看见你人啊?”

“我感觉阿姨把我送错地方了。”何苗苦着脸。

“啥?不会吧?你没告诉她确切地址吗?”

“我说了啊,大铭广场。”何苗欲哭无泪,“她还问了我两遍。”

“哎,你先发个定位给我吧,我看看你那距离我这多远。”赵雨无奈叹口气。

何苗没法,发了定位,刚发过去,赵雨不多久就发了59秒的语音过来,不过就是跳脚何苗的蠢和路痴,因为这个地点附近明明没有广场,这就是三村交界的三叉路口。

何苗举起手机,再次看了一下定位,原来这个地方不远处有一个垛泯水站,何苗自作聪明的用土话跟大妈说的目的地名称,结果大妈根本没听懂。

这下好了,赵雨就顾着说她蠢了,也没给解决办法。这么荒的地方,别说滴滴了,连ppc都打不到。再往前走就是国道了,何苗也不是很敢当路拦车,她就一路沿着刚开来的地方原路返回,先走到大路上再想别的办法。

何苗拿着大包小包给赵雨的东西,还有那件体积巨大的伴娘服,边走边“怀疑人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这辈子这么倒霉?难道老天爷也欺负老实人?

她就这么悲壮的走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迎面是一辆辆重型卡,她心里估摸着这么走回去,到赵雨家可能会被当叫花子轰出去。

走了大概15分钟,何苗终于遇到带着小伙伴来接自己的赵雨了。何苗屁颠屁颠上了车,三个女人在车上叽叽喳喳。来的也是何苗的高中同学,跟赵雨一个村,已经做了孩子的妈。

晚上的时候,赵雨才吞吞吐吐,告诉何苗,何苗不能做她的伴娘了。

“为啥?”突然来这么一出,何苗不懂。

“我婆婆给我跟小电工算命,说属鸡的属猪的还有属羊的都不能进新房,不然对我俩不好。”赵雨说的时候也有点“难以启齿”。

“啥??”何苗以为自己听错了,“都啥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老人说的话也要听啊!”赵雨表现的很为难。

何苗能理解赵雨,“那你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有,欧尼晚上就到。”欧尼是赵雨的大学好友,何苗也认识,是个很温柔暖心的姑娘。

“好吧。”何苗还是妥协了,毕竟她不想赵雨这么为难,她知道被勉强的滋味不好受。

善良宽容的人,不是没有脾气,只是愿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总有一些人要先退一步,大家才能互相更好的相处在一起。

为了赶在婆家算好的吉时进门,赵雨必须凌晨就起,洗澡洗头,穿衣化妆,何苗也被折腾的一宿没睡。

最让何苗不理解的是这个结婚习俗:赵雨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这洗的还不是一般的澡。既不是花瓣澡也不是香薰澡,而是花生桂圆莲子大枣澡,最可怕的是新娘得坐澡盆子里边洗边吃。

赵雨一早起来,爱珍女士就放好一锅,喔,不对,是一缸满是“养生漂浮物”的水。在何苗眼里完全就是,超大型她们家隔天晚上的预约电饭煲的“页面”。一想到一会赵雨白花花,赤条条的大胖身子入这汤池子,还要边洗边吃,何苗决定以后绝对不吃红枣桂圆粥。

后面化妆,穿衣服,何苗在一旁看着赵雨在化妆师从黑天到破晓的一通摆弄下,硬生生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哥的女人”,何苗真是硬生生憋住了当场吐槽的心。

她看着这个脸上涂着厚的跟城墙一样的粉,粗的能夹死苍蝇的假睫毛,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女人跟赵雨联系在一起。

她还是喜欢那个干干净净,穿圆领T的赵雨。

接亲的小电工带领着伴郎一路“撞开”了何苗她们奋力堵着的大门,一个红包“收买”伴娘,拿到赵雨脚上锁的钥匙,开了锁之后,还是被拦着不让走。小电工空腹喝了一瓶江小白,被众人逼着做俯卧撑,渐渐有点不耐烦。

赵雨让人帮忙递了杯茶,心疼的帮他摸了把脸。

小电工明显醉了,满脸通红。偏偏在“闹新娘”中途,“下手”没轻重,碰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小朋友的哭声响亮,房间里的所有声音立即倏然停止。

哭声刺痛了孩子妈妈脆弱的心,随后她抱着孩子带着哭腔数落着小电工的不是。何苗看着不停道歉的小电工,心里对赵雨日后的处境多了几分担忧。

吉时不能耽误。这件事很快成为了一个小插曲,翻篇过去了。

中国人结婚讲究热闹和排场,农村的更是如此。接亲的花车,就是排面的象征。

很多人家以花车的档次看新娘嫁的好坏。小电工的花车车队打头的结尾的都是黑色卡宴,中间接亲的车也都是四个圈圈的奥迪。何苗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就怕对比。赵雨的邻居家和赵雨家一天嫁女儿。

大老远从别的城市开过来,还都是根本不允许低调的超跑。

听着隔壁门口的轰鸣声一波高过一波的,何苗看着自己这边,站在门口,等着迎接赵雨这个新娘子出门的人群有点寒酸。

终于出门前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的炸响以及窜天猴“啾啾啾”的连番上阵,让赵雨又抢回一些关注度。何苗站在人群里兴致勃勃看着赵雨“不堪重负”的亲表弟,吃力的抱着赵雨出门。再跨火盆,抱到车上,随后一大群人听从安排,跟着上了后面的车。

后面到婆家,何苗还是跟着送亲队伍进了赵雨的新房。爱珍女士说,哪有那么多讲究,进去就都当自己属狗的呗。赵雨爸爸也说,对,进去又不会一个个查身份证。

何苗觉得这件事真讽刺,有些事根本就是穷讲究。

婚宴无非就是婚庆公司搞几个小节目,做几个小游戏,撒几个小娃娃,发几个小礼品。

但是何苗还是眼圈红了。

当灯光聚焦在赵雨身上,她由父亲牵着缓缓走到小电工身边并把手交到对方手中的时候,何苗觉得赵雨这一刻是幸福的。就像誓词说的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赵雨的性格一定可以。有时候何苗觉得赵雨就是另一个翻版的自己,骨子里自卑表现的却不在乎甚至看上去自傲。貌似活泼开朗,任何时候都笑嘻嘻的,其实是早就把真实悲伤忧郁的一面隐藏在深处。看上去,一切都可以无所谓,内在里却害怕失去,不敢去拥有。

何苗在赵雨和小电工闹的那一阵,甚至到如今都认为赵雨傻,过的很辛苦,也不幸福。

但是渐渐她发现赵雨不傻。

赵雨找的是自己要的是生活。柴米油盐,磕磕绊绊,可能每个月的月末要定点为五六千的房贷发愁,可能有时候小电工被扣了绩效,俩人的工资除去房贷已不剩多少。还有赵雨怀孕,俩人根本没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经济上也不允许,但是他们还是决定要这个孩子,一起好好面对。

哪有那么多准备好了?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哪有那么多完美恋人?

那些誓言到最后都是坚守,紧握彼此,携手共进的信念。

参加完赵雨的婚礼回来,何苗和苍山闲聊。

“我今天去参加我高中同桌的婚礼了。”

“是吗?觉得如何?”

“不如何,就挺感慨的。”

“感慨啥?”

“中国人结个婚非要大摆宴席,请几十桌,放眼望过去都是恨不得几十年方能一见的亲戚,人家也不一定真心祝福你,人家只是对酒席上的澳龙感兴趣。”

“那不然呢?你叫人家来不也是图人家的份子钱么?还不允许人家吃够本?”

“我才不要呢,要是我最多请几个真的要好的朋友,几个人吃个便饭就结束,哪好吃在哪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你结婚不叫长辈亲戚,不怕人以后给你穿小鞋吗?”

“自己舒服最重要。”

聊到这,苍山若有所思,他打开手机默默在备忘录里写道:她喜欢简单质朴,不喜欢大操大办,可考虑旅游结婚。难点:对方父母较难说服。

何苗哪里想到这一番对话,让苍山对自己喜欢他的误会坚定不移的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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