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凶悍的样子,林愁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

胡大嫂性格泼辣,无论对谁,或许只有涉及到葫芦娃时才会显出女人脆弱的一面。

虎叔就不一样了,用巷子里老邻居的话来说,

“这个人的脑子已经坏掉好些年了。”

嗯,他们坚持这样认为的主要原因不外乎就是胡大嫂的颜值和胸围都像她的性格一般无二的火辣。

全巷子的老少爷们都恨不得拿个榔头亲手给虎叔开开窍,顺便看一看他的脑子到底是个什么原材料构成的,咋就木成这样了。

总之,所有人都在急,只有虎叔茫茫然。

进了胡大嫂的院子后,她从某个巨大的酱油缸后面拎出一个竹编的圆笼,笑意满满的说,

“瞧瞧,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姜楠呀的一声,

“这是天...啊不是...是大雁?”

笼子里是一只挺大的大雁,浑身遍布鳞状灰羽,头上有两道醒目的黑色带斑,很有精神的鸣叫着。

林愁很吃惊,

“斑头雁?这...怎么抓到的...”

但凡是带翅膀的家伙无论是不是异兽都很难搞定,胡大嫂突然拿出这么个稀罕玩意,林愁能不惊讶么。

胡大嫂瞧瞧姜楠,然后转脸直接给了林愁一个硕大的白眼,

“斑头雁不也是大雁?就显你知道的多!”

林愁无言。

“前几天市场上有个卖肉汤的小贩拿过来的,付不起酱油账了,非让我收下宽限几天,都不容易,我也没好意思不收。”

胡大嫂很有几个长期合作的的买家,说起来家里的条件是要比虎叔还好一些的。

林愁了然,

“好东西好东西,确实是不常见的好东西。”

哪知胡大嫂却说,

“这算什么好东西,要给你们看的是这包。”

一个小小的纱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捧干瘪瘪的黑团子,有股淡淡的菌菇清香。

林愁情不自禁的张大嘴,

“雁来蕈?没毒的那种??”

胡大嫂笑而不语。

林愁翘起大拇指,

“俩字儿,金贵,这东西要是送到八方楼去,怎么也顶您卖一大缸酱油了。”

以现如今的环境,能找到这种没毒的菌子实在不容易,捡十斤蘑菇也不见得能有两个是无毒无害的。

胡大嫂说,

“这是上次下雨之后在后头那谁家种的板栗树下面捡来的,一家分了点,都试过了,没毒。”

胡大嫂捻着蕈子放在鼻端闻了闻,

“之前用掉几个做了酱油,味道好着呢,剩下的就没舍得用,正好和大雁一起烧来吃。”

林愁点头,

“等我先看看那箱子里到底是啥东西,还没打开呢。”

姜楠兴致勃勃的凑过来,

“是什么好...呜哇...”

姜楠“呜哇”的不是箱子里的东西,箱子还没打开呢,她“呜哇”的是突然有一个黑乎乎的玩意从天上掉下来。

看着砸下来的速度挺快,然而那只小东西一个翻身就稳稳当当的立在了箱子旁边,连声音都是毛线球落地一样的轻盈。

“喵呜~”

小东西舔了舔爪子,冲上头抗议的叫着。

小黑,狞猫,确认是摔不死的猫。

林愁抬头,在明光上空似乎隐约有几片阴云接连飘过。

“这又作什么呢...”

毫无疑问,其中某片阴云(很可能是最后面飘的最慢的那朵)就是滚滚,看方向是往黑沉海上去的。

——这胖货又不晕水了?

“哇,这是你的猫么...”

姜楠的眼睛里都快冒出小星星来了。

一把抱住。

小黑也是个没脾气的,在山上让滚滚大胸姐有容包括那只牛捏扁搓圆习惯了,完全不晓得反抗是个啥概念。

只是这只猫的眼神总给人一种非常桀骜的赶脚:

额,是一个杀手。

额,莫得感情。

额,也莫得钱。

箱子打开,大范围飘红。

胡大嫂和姜楠吃惊道,

“这是什么鱼...好大的眼睛...好鲜艳...长得也太漂亮了吧...”

箱子里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溜十二只通体艳红泛着点点金光的大眼睛鱼,眼睛几乎占了三分之一个头部的大小,顺便一说,还有三分之一是嘴巴。

它们的背鳍尖端生长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显得非常奇特,或许由于刚出水不久巷子低层又铺着冰块的原因,有几条活力四射的还没死透,时不时小小的挣扎一下。

林愁想了想,

“是红金眼鲷,很漂亮的深海鱼,当然,也非常好吃。”

胡大嫂说,

“这样的鱼从来没见过,很矜贵的吧?”

林愁一笑,

“别人送的,不知道,反正今儿就吃它们了。”

小黑在箱子打开的一刹那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去,粉嫩的鼻头翕动着向箱子里探寻,很有灵性的瞳孔中不时闪过一两道或许可以被称为“疑惑”的思绪,

“喵?”

e,这只食谱范围仅仅界定在鸟类的猫,感觉它的世界观正在遭到很可怕的冲击。

胡大嫂越瞧越是喜欢,

“这么喜庆的鱼怎么舍得吃呢,还能养的活不?”

林愁说道,

“深海鱼,捞上来也养不活的。”

“听说平时它们的活跃范围在海面下500~800米,很少有大规模的鱼群,肖队长这趟出海看来收获不错嘛。”

胡大嫂泡发了雁来蕈,开始忙活着宰那只可怜的斑头雁,汆水拔毛动作干脆利落,说,

“你弄你弄,那鱼你大嫂见都没见过这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吃,直接炖么?”

林愁挠头,

“大多也就是生鱼片一类的吧,红金眼鲷属于比较精细的食材,倒不用特别复杂的做法。”

胡大嫂说,

“你说了算,大嫂就等着吃喽。”

姜楠:“我也是。”

林愁笑着说,

“来得及,很简单的,一会儿回我那屋拿个工具就成了。”

胡大嫂家的锅灶和虎叔家一样,都建在院子里,左右明光一年半年的也不见下两场雨,用着很方便,灶膛里烧的是板栗的毛壳,很硬很扎手,烧起来火非常旺,温度和木柴有的一拼。

胡大嫂见俩人都盯着她看,笑着问,

“看什么呢?”

姜楠抢先答道,

“当然是跟大嫂偷师学学做菜的手艺呀。”

胡大嫂白了姜楠一眼,

“那你可找错了人,你旁边站着的小子你不学,找你大嫂做什么。”

林愁立刻表态,

“别介,我也没做过大雁,我这不也死盯住大嫂你,就等着学了。”

胡大嫂把褪好了毛的斑头雁拎起来,

“小子倒是学会阿谀奉承那一套了——说起来呀,你大嫂我做这个东西还真有点心得呢。”

胡大嫂侍弄斑头雁的方式和林愁用七彩榛鸡吊汤的手法差不多,都是在脖颈根部开口去掉气管食道,用温水从那个开口处向内浇淋,浇几遍就把斑头雁浸在整锅温水里,拎着脖子提出来沥干,如此往复。

胡大嫂手法很熟练,看上去像是经常做的样子,

“知道吧,你大嫂娘家早前也种板栗,城北不像城南有那么多田,都是几家合伙种一小片林子,而且大嫂在娘家当姑娘那会儿明光还没有防空的武器呢,大雁最喜欢板栗树了,也不为了吃板栗,就是喜欢在林子里待着,还会筑巢。”

“听说大灾变前都是大雁来了的时候出蕈子,现在刚好相反,大雁吃饱喝足贴了膘要飞走了,蕈子才会出来。”

“板栗树里出的蕈子一多半都是没毒的,以前我家那口子短命鬼没走的时候吧,家里都是用蕈子做酱油的,生意比现在好多了呢...大雁进不来明光,好像连蕈子都发的少了。”

“诶呀,在娘家的时候,大雁以来就跟到了年节似的,你胡大嫂小时候嘴馋呀,就惦记着这一口肉。”

胡大嫂很憧憬的小声说着,像是在说给两个人听,又或者在说给自己听。

“这大雁可千万要整个汆水,水温不能高,要温水,剁成块的雁再汆水肉会变硬,鲜味会走掉。”

“全明光都再没有你大嫂家滋润了呢,人家小时候有了蕈子最多也就是配个老鸭老鸡,你大嫂的爸会捉雁,所以大嫂家都是蕈子配着雁。”

过了温水的斑头雁皮脂更加紧实,有种半透明的橙黄色泽,比较引人注意的一点就是连皮上的毛孔都跟着收紧到几乎看不到的程度,非常光滑。

温水涤净了腔子里的血水和杂质,稍有一缕温香混合着羽毛的气息从肉质上飘出,特别棒的香气。

胡大嫂用菜刀咄咄咄的剁着大雁,

“大雁这东西长不大,超过了八九斤就很难再飞得起来,肉是很劲的,又矫情,切好了要晾到表面变干,不然就不容易入味,不能切剁开来再焯水也是这个道理。”

胡大嫂把肉块平摊在案板上晾着,又开始炮制泡发好的雁来蕈。

胡大嫂笑盈盈的说,

“今儿看样子要奢侈一回,林子能搞到生姜么?”

林愁随手在兜里掏了掏,

“嗯,这是盐...这是辣椒...这是蒜...这个...还真有,老姜了,挺大一块。”

姜楠看向林愁的眼神都变了,从未见过如此...呃...反正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进化者大人,难道进化者不都是那种连内裤里都挂着至少二斤重的淬火钢刀防身的人么?

为啥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居然是各种调料...

胡大嫂全给要了去,

“上次就听葫芦娃说你身上总带着这些东西,原来是真的...”

林愁没有一丁点不适,反而很得意,

“那可不,本帅可是专业的。”

胡大嫂锅里的油温度升腾,一把辣椒毫不吝啬的抛了下去,胡大嫂还说呢,

“整条巷子里都没有这么大把吃辣椒的,少有人舍得买这东西。”

林愁说,

“那回头我送点辣椒籽回来,大嫂也种点呗。”

胡大嫂点头,又在锅里下了老姜和蒜片,最后把蕈子放进去。

一小会儿的功夫,蕈子汁水透出,不再需要额外的汤汁,整锅奇鲜已然成为浓油赤酱自来芡的典范作品。

胡大嫂擅长做酱油,并且手艺极好,黑酱油淡酱油菌菇酱油应有尽有,但这些胡大嫂都没选,反而用了两种存放时间不同的同一种酱油。

“这缸是做好放了两个星期的,这缸已经放了一年多,一个鲜一个陈,酱蕈子是最好的。”

姜楠脸上都是惊讶,

“哇,好香啊~”

“你大嫂的手艺还能差得了?”胡大嫂兴致特别高,“我爷爷在的那会常说,上古元代有个皇帝,就特别爱吃这蕈子,每次有道什么菜来着,里面的佐料就非要有这个蕈子不可呢。”

林愁道,

“是‘春盘面’吧,和春卷春饼差不多,后来也有直接做成面条面片的。”

“对,就是那个东西。”

盛出酱好的蕈子,胡大嫂开始爆炒斑头雁。

斑头雁是大雁中最合格的食材,不腥不燥肉味清甜芳香,热油一激便彻底的坐实了它的美味,简直像是一锅炸开来的小型核弹,院子里满满都是大雁肉的香气。

“千万不要放水,如果必须要放的话,也最好是汆雁肉的水。”

酱好的蕈子下锅,胡大嫂盖上锅盖,用火钳子从灶膛里往外捡着过多的栗子壳,直捡到灶膛里的火苗将近熄灭的程度。

“这时候最好是换砂锅了,铁锅炖出来的雁肉和蕈子会黑,不漂亮。”

锅盖盖上的一刻,林愁和姜楠都有些失落——这样的好东西就该看着它由生熟变成全熟再热腾腾的放进嘴里,然后干掉几碗米饭才行。

胡大嫂找了个玻璃瓶子出来,打开闻了一下,

“嘶,你虎叔总买的这酒哪儿是给人喝的,闻着都烧的慌。”

说着,沿着小锅盖边缘一圈把酒淋了下去,钳了个烧着的板栗壳一引,

“哄~”

焰心通红周边泛蓝的火焰一下子从锅里窜了起来,酒香混合着锅中食材的方向肆无忌惮的怒斥着周遭的一切。

姜楠惊叫一声,

“哇~”

怀里的小黑毛都炸了起来,见没它什么事儿,又瘫了。

胡大嫂鼓捣着灶膛,确保火力合适,

“等着吧,越炖越香的这东西。”

林愁说,

“那我做鱼去,大嫂顺便给焖个米饭呗,用上次那个米就行。”

“行了行了知道了,那米你赶明儿赶紧带走,巷子里谁吃那东西啊,一百流通点一斤,简直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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