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玉陌低头一笑,“看来我们的青鸢妹妹也是动凡心了。”
“楚姐姐可别笑话我。”青鸢莞尔一笑,唇间藏不住的笑意,“青鸢只是一介丫鬟,哪敢动什么歪心思啊。”
玉陌看着她,淡淡一笑。青鸢毕竟曾经是京城的官家小姐,家道中落之后说起来也没受什么苦,心性还是高的,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觉得高人一头,她虽平素里未曾表现出来,但是玉陌和她最近,言谈举止中还是可以窥测一二。
青鸢见玉陌笑容嫣然,低眉处美目流盼,心中不禁漾过一丝讶然,只觉进入梦鹤山庄后的玉陌愈发的明艳动人,只是微微梳洗罢,便让人见了移不开眼。她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简陋的陈设,不觉心中暗自安定下来。
玉陌见她今日意兴阑珊,眉宇之间比平素多了几分生疏,不禁心中有些失落,但面上仍然还是挂着平静的笑容。她又问了青鸢一些时下发生在庄子里好玩的事,都是不痛不痒的话题,二人嬉笑了一阵后,只见太阳西下,古铜色的窗棂上覆上了一层浅浅地光晕。青鸢恍然抬眼,只见窗外的天幕早已染上了一层金红。
“我该走了,晚上我还要守夜。”青鸢敛了敛神,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线条反复的裙子,将一双美目淡淡垂下。
“你去忙你的。”玉陌冲她一笑。
“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青鸢边说着便抚着自己的云鬓。她逆着阳光站着,耳边有几缕碎发,在夕阳下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她的脸因为傍晚薄明的光线而显得轮廓分明,唇是淡淡的,鼻子是高而薄的,眼波流转,别有一番风韵。
青鸢的确接下来的几日未曾来找过玉陌。她作为近身伺候的丫鬟,做事情有条不紊,所以十分受罗妈妈等人的看重,再加上最近庄上有一个贵客前来,平事便“日理万机”的她最近几日更是忙得昏天黑地、应接不暇。而玉陌每日也是洗衣服、打扫着庄上的各间房子,虽然单调无聊,但是每日都能将她累得够呛。虽然之前一直流落于凉州,但是说起来家中有紫烟,她也没怎么干过什么体力活,所以几日下来她便感觉浑身像是被灌了铅般酸痛异常。夜深人静时,她撩起自己的衣袖,只见白如玉瓷般的肤上横七竖八的划着几道浅浅的伤口,也不知道是多久划伤的。刚刚结起的痂痕,和衣料摩擦着,带出几缕丝线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刚欲阖眼,便想起不知所踪、音信全无的孟笙,心中最深处不禁翻起无尽的担忧和忧伤。夜长而静,听得到窗外依稀的夜鸟啼叫,夹杂着同室之中其他几个女孩浅浅的呼吸声,万种愁绪涌入心头,她却束手无措,只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又是一夜艰难的梦。这日,玉陌刚起床梳好头,便听见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陌生的妈妈站在门口,脸上浮着汗,气喘吁吁。
“主子跟前正好缺人,找一个人去替一替。”
室中所有人都愣了愣,有人踌躇着,却又不好意思站出来。罗妈妈见无人站出来,急迫的眼迅疾的扫过室中,落在玉陌的身上。她的手指一弯,指着那个坐在窗边的美貌女孩:“就你了,赶快收拾收拾,跟我过去。”
……
玉陌跟在这个妈妈的身后,眼帘垂着,只见脚下石砖上反复的花纹不断地变换着。罗妈妈絮絮叨叨地在那里自言自语,玉陌跟在后面,也大概听了个清楚。因为青鸢最近太忙,没有顾上自己身体,再加上那天晚上守夜,夜深露重不小心便沾染上了风寒,所以一日拖一日,昨天终于支持不住倒下了。今日贵客前来,庄前伺候的丫鬟不够,所以各院便又再选了几个人前去伺候。
青鸢一直想要在贵客面前出出风头,如今经此一病,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房子听着热闹扼腕叹息。
虽已是仲夏,但在梦鹤山庄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玉陌感觉到丝丝凉意。空气中飘着微醺的花香,在这一道又一道垂花的走廊上浅浅散开。因是如前伺候,玉陌被人领到一处院中换下了身上那身灰扑扑的布裙,穿上了样式轻巧的衣服。刚一出门,便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将一个放着很多瓷杯的木盘塞到了她的怀中。
“你,将这些茶具送到梦雪亭中。”这个小姑娘人不大,命令起人来却是居高临下。
玉陌愣了一秒。这小姑娘见玉陌发神,嘴角一瞥,不悦道:“没听懂我的话吗?你们这些下边的人真是笨拙。”
下边的人?玉陌仔细地瞥了她一眼,只见这个女孩浑身丝绸,头上斜插着一只珍珠步摇,妆容素淡,却也精致,一见便知道和青鸢一样是个上等丫鬟。小小年纪便这般侍位傲物,玉陌双手握紧托盘,眼睛深深地望了那个小姑娘一眼。
这眼神凛冽而淡漠,像是个藏窖了千年寒冰的枯井,散发出幽幽的冷意。那个小姑娘被她这么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背脊发凉,不由得语气弱了一半:“快点去,站在这干什么?”
玉陌见她被自己怔住,便微微一笑,端着木盘平淡的回了一声:“是。”便缓缓而去。
虽然刚才她的那声“是”回答的毕恭毕敬,但那个小女孩望见玉陌娉婷的背影,回想起那个眼神仍不觉又愤恨又想要倒吸一口冷气。
……
这梦鹤山庄本身就很大,一处到另一处要走许久,而且很不幸,她还迷路了……
玉陌有些颓然的低下头,她走在铺满白石的小径上,只觉得眼前的这条路,路旁的一排树,感觉是似曾相识,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这条路自己刚才走过。
她望了望四周的景色,只见穿花游廊交错,几处青嶂横陈,青树翠蔓,蒙络摇缀,路边奇花闪烁,不经意间还能见到一抹白泉从假山中隐约倾泻而出。玉陌停了下来,只觉得额头上早已有细密的汗珠冒出。刚才那个小丫头只告诉了自己要将这些东西送至梦雪亭,却从未告诉过自己梦雪亭这个地方那个该如何去走。她穿行于雕栏绣槛之中,只觉得眼花缭乱。按这个样子走,不仅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梦雪亭,连自己也会走不出去。
不行,得找个人问问!
玉陌刚欲抬脚,便觉自己头昏昏沉沉。她摇着头醒神,才忆起今早自己连饭都没吃便被那位妈妈抓到这里来。她叹了口气,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头上的虚汗,埋着头便往前走,刚走几步,便觉自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物体。
接着,她便听到“霹雳跨啦”陶瓷破碎的声音。那声音简直就让她眼前一黑。
完了,真的完了……
再接着,她又听到一声大喝:“谁啊,走路不长眼睛——”话未说完,还拖着一个长长的尾音,便听见那个声音“咦”了一声。
玉陌抬头,发觉这个面庞有些面熟。他换了一件衣服,穿着一袭青色的袍子,腰上挂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白玉佩,将自己的头发高高挽起,使得那如何晏般的脸上多了一份英气。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使得这本身就十分出众的五官更显得如九天之上的仙人般轩俊异常。
这种长相的人,玉陌怎会忘记。他们的确见过,就在寒山先生书院的山下,那一天,他拿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指着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那双漆黑透亮的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大雾般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玉陌。
这是那天亭中偷听的那个女孩无疑。她同之前不太一样,白净美貌了不少,但是那双眸子里的气场却是丝毫未减。尤其是那日她理直气壮质问自己时,那双明眸里同样闪着闪着洌艳的光彩。
“你又怎么会在这?”玉陌望了他一眼,冷冷地反问道。眼前这个人,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玉陌便觉得他的骨子里有一种很强的尊卑观念,强到他会很蔑视一切不如他的人,而且十分不尊重人。
他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倒还倨傲的问起自己来,心中顿感到有些气结。
“我在这儿很正常,你在这怕是……”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玉陌一眼,不觉有些吃了一惊。她只是穿着丫鬟的衣服,头上简简单单的挽着一个云鬓,虽未着半点脂粉,却显得整个人清新淡雅,樱唇点点、眼波盈盈,是个标准的绝色佳人。回想起他上次见她的样子,她穿着一身被洗得发白的土布裙子,面上还带着尘灰,模样和一般的村妇没什么两样。今日一见,只是换了一身像样的衣服,却着实让自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怕是什么?”玉陌细眉一挑,眼角滑过一抹冷意。“怎么,公子认为我只配做一个村姑,不配在此充下人吗?”
她的语气凛冽,一字一句虽是正戳着他的心里话,却让他心中万分不爽,只觉得心中火气上窜:“对,你这么下贱的人,的确不配。”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却一字一字咬得十分清楚。说完,他那张英俊的如祸水般的脸,一脸得意的望着她,手上握着的一把金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玉陌见他一脸神气,嘴上只是浮过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些话,要是搁从前,依照她的脾气,早就会让紫烟把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但是自己毕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玉楚公主,论忍功,她可是佼佼者,如果一个人只会生闷气,那岂不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可惜要让公子失望了,配不配可不由你说了算,要我说,就公子这德行,这才真真是脏了这片地方。”玉陌的语气仍是那般平淡,但话一出口,他的脸色立马变得一下铁青。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他一下子暴跳如雷。
紧接着玉陌便觉得自己的喉咙痛得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见他的手直愣愣的扼着自己的脖子,一双眼中更是含着盛怒,着实像一头发了狂的小兽。自己的确将他激怒了,玉陌只觉得那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要是再用力那么一点点,自己的脖颈就会被生生掐断。她拼命伸手去扳开那个人的手指,却觉得如同蚍蜉撼树,奈何不得。
“放开……我。”玉陌拽着那个人的手臂,细长的指甲把衣袖边上描金的刺绣划烂了一大块。
“不放!”语气极度坚定。
“放……开……”
“不放!”手上的力道愈发紧了。
正当玉陌感觉自己要窒息之时,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煊弟,原来你在此处。”温润而富有磁性,而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闻言,也不觉松了开来。
“咳咳……”玉陌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径直瘫了下去。她感觉新鲜空气直接灌入了自己的肺中,不由得大口的倒在地上喘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火辣辣的痛,而自己的胸腔中更是一阵一阵地泛着生疼。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伺候好世子爷吗?”头上的声音没有管她,语气中微微带有一丝愠怒。
“奴才有罪。”几个奴仆闻声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世子爷?玉陌心头一怔,不由得抬头望着一脸气急败坏的那个英俊面孔,眼中闪过一丝肃杀的冷意。怪不得如此猖狂,原来是何宿的孙子何煊。回想起之前她还是玉楚公主时,这何煊的母亲卫国夫人便是飞扬跋扈、傲慢霸道。想必有其母便就有其子,听闻这何煊在府中之时,便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无人敢和他作对,而自己,估计是他第一个遇到的扫他面子的人。
但是玉陌这一望不要紧,余光所及之处,却着实让她身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