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那一大网碎石膏块,林三酒走近了水池。

只有当捉迷藏的最后一步——声明自己捉到目标——完成之时,巨像庭院副本才会结束。她的声明只有开头一句话,就像是把副本给吊住了;在小孩雕像眼巴巴的沉默中,她咕咚一下滑坐在水池边上,看了一眼空荡荡水池中,独自立于中央的喷泉台。

“一旦意识到捉迷藏的关键,其实真相非常简单。”

她招手示意导师过来,后者立刻一路小跑地进了庭院;作为一个物品,他倒是算得上来去无碍。

“所有捉迷藏游戏中,目标都会藏起来,对不对?有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不过我还是得强调一遍。”林三酒疲惫地笑了笑,说:“目标藏起来之后,从表面上来看,它就消失了,是吧?”

“真的是废话……”导师刚刚咕哝了一声,忽然睁圆了眼睛。“诶?”

“没错,”林三酒点点头,说:“也就是说,这个捉迷藏游戏开始前存在,而开始后却消失了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目标。”

说来也好笑,正是这么一个废话似的、适用于任何捉迷藏游戏的简单原则——“去找不见了的东西”,反而让她对其视而不见,白白绕了半天圈子,还丢了一半体力。

“什么东西消失了?”导师刚才都坐下了,此时又腾地爬了起来,四下打量着庭院,说:“我倒是能看出来多了什么东西……”

在副本开始后,庭院就恢复成了最初完好的模样,裂缝处重新融合了,断了一半的柱子也生长出一截,又一次完整了。林三酒刚才花费了不少工夫,正是因为她不得不一一检查这些“多出来”的部分,又将它们都逐一排除掉了。

“不,有个最显眼的东西没了。”她说着,松开意识力,指了指水池中。

导师愣愣地看着水池。

“在我们没有触发副本之前,”林三酒说,“这个水池里,不是站着一个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吗?我找的就是它。”

在导师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地上那一大摊碎石膏块忽然滚动翻涌起来了,从浓须鱼尾男雕像手里,长矛尖也纷纷散碎下来,跌落在了地上——在好像只是一闪神的工夫里,所有石膏碎块都重聚在一起,凝结成最初那一个半(括号内不看)***雕像。

它与真人差不多大小,静静地立在水池里,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地方。

历经时日留下的灰黑印记、模糊与裂缝,侵蚀着这一个沉重脆弱的死物;比起另外五座巨型雕像,它看起来尤其暗哑沉默。

“出、出来了……”导师喃喃地说。

当林三酒的目光从它身上拔起来时,这才意识到,巨型庭院不知何时又一次破败荒芜了下来。藤蔓野草重新爬过碎裂砖石,树丛蔓延成了一小片野林,五座巨型雕像全都消失不见了。风从庭院中吹过去,干涸已久的水池里,被扬起了一阵灰沙。

结束了?

林三酒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与疑虑,也像是巨石似的轰然落了下去。

“看样子,不会再有下一局了,对吧?”导师显然刚才也怀着同样的担心,四下打量着说。

这么一看,水池中的女雕像还真像是一个开关:它出现的时候,副本处于关闭状态;它消失的时候,副本就被激活了。

“在触发副本之前,我们分明是把庭院都看了好几遍的……”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结果当那五座巨型雕像出现的时候,我却还是把这个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给忘到脑后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五座巨型雕像沉沉地压在人的视网膜与神经上,占据了她所有的精力和视野——那些发音标准而声音尖细的嘻嘻笑声,捂住嘴憋笑时鼓起的石膏面颊,从长椅后方露出来的半张脸……把目光从它们身上挪开,就变成了一件很难做到、也让人不敢做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它藏在鱼尾雕像里?”导师问道。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啊。”林三酒精神一放松下来,顿时倍感疲惫,叹息似的说:“在我意识到副本开始以后,这一个女雕像就不见了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它的藏身办法大概与碎石膏块有关系……不是有一句话吗?藏起一片叶子最好的地方,就是森林里……所有雕像都可以碎成石膏块,再进行重组,在这个过程中,多了混进去的一团石膏,不是天衣无缝么?只可惜,我不知道它具体藏在哪个雕像里。”

而且万一这团石膏是平均分配给五个雕像的,这个头发长一点,那个裙子多一块,可就更没法找了。

“不过我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形成真正目标的石膏,不会被分配在多个雕像身上……很简单,因为如果我抓住了不止一个雕像的石膏块,就会被马上宣布抓错了。”

导师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目标只藏于一个雕像身上,就可以把那拎花篮和顶水壶的两个女雕像排除掉了。”

“对,它们两个一样大,连花篮和水壶的尺寸都差不多。”

但是剩下三个雕像体型不一,都比半(括号内不看)裸的女雕像更大,藏在谁身上都有可能——这一步,就将林三酒的思绪给卡住了半天。

突破口,是在她回想起自己抓住浓须鱼尾男雕像一部分时出现的。

“你记得我第一次抓住了鱼尾男雕像的石膏块之后,它是什么模样吗?”林三酒见导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石膏量少了,它不是整体缩小了一点,却是脸庞上缺了一块。”

这也就意味着,每块石膏的位置都是注定好的;该用来捏脸的石膏,少了就是少了,并不会用身体的石膏匀出来一点补上。

“如果雕像原本的形体大小、所需石膏量,都是固定的话,那么忽然多出来一团石膏……”

“啊,所以你才会对长矛下手!”林三酒还没说完,导师立刻接上了话,“因为只有它是‘身外之物’,不影响雕像原本的形状。”

虽然理论上好像是说得通,可林三酒对自己的推断能力却不大有信心——毕竟这不是通过拟态礼包得出来的答案。

“我根据记忆中的女雕像大小,大概揣测了一下它的‘质量’,然后用黑泽忌教我的办法,将庭院中的东西都衡量了一遍……”林三酒解释道,“那个时候我意识到,长矛的‘存在感’,或者说,它的质量对空间的压迫感,和那个女雕像的很像。换句话说,就是它们所需要的石膏量差不多。”

而第十四局又恰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用于障人眼目的表面目标,与真正的目标,恰好都是同一个。

“如果表面目标不是鱼尾男雕像的话,我可能连去抓住长矛的机会都没有。”林三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才从水池边上站起了身。

她被吃掉了一半的体力,才好不容易结束了巨像庭院副本,结果现在站直了身一看,发现四下仍旧破败空荡;整个巨像庭院副本都默不吭声,一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更别提一般副本都会有的奖励了。

“就这?”要不是怕又把副本激活,林三酒真想敲几下那女雕像,“我通过了副本,也是白过?”

“起码保住了一命,这就比什么都强了……”导师咕哝着说到一半,忽然一怔。“不,你看!”

林三酒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在庭院中生满荒草和野花的砖石地面上,发现了一道淡淡的指示箭头。

她身上的毛衣线牵向左方;指示箭头却是笔直向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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