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碧落区以后,这只残损过半的小飞行器就一直高不高、低不低地在空中摇摇摆摆;若是原先的主人瞧见它此刻饱受风霜的样子,大概要心疼得厥过去。这样飞了一会儿以后,12居然也适应了,不知怎么挣开了安全椅带,在满舱风中摸索到了林三酒身边。

“刚刚那个白色的长条是什么?”他像是谈天似的,扑通坐在了邻座上。“你盯着它看了好几秒,神色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似的……怎么,你认识它?”

林三酒连头也没回:“你最好现在开始指路。”

她决定将那白色长条先放一方。此时她正凭记忆飞往Exodus原本所在之处——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从高空中望下去时,大地上好像哪儿都长得差不多。

“光指明方向也没有用呀……这只没有门的飞行器,”12含糊地说,“不能再提升高度了吧?我看它现在就晃得危险。”

“这个不用你操心。”

Exodus果然在空中。不过确实,飞行器此时就像是被卷进了颠簸气流里一样,颤抖得仿佛随时都能从天空中掉下去;但12听起来却像是快睡着了似的,语气平静又无聊。正当林三酒以为他又要推三阻四的时候,没想到他却顺从地在操控盘上指出了方位——不精确,却足够定向了。

“我猜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对不对?”

在她转过方向、加速航行的时候,她感觉到从自己侧脸处投来了一双目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人老感觉好像他脸上生的不是眼睛,而是一对黑洞正直勾勾地对着自己。12继续笑道:“……可惜,虽然我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我却不能说多少。”

“为什么?”

“这个不能说。”

“说了会怎样?”林三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不害怕死吗?”

“你没明白,”他叹了口气,“不存在‘说了会怎样’这个假设,因为我根本就不——能——说。”

是某种能力给他设下的局限吗?从刚才开始12就一直在暗示她,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另一个人或人格的参与……但这也有可能是一套精妙细致的谎话。

“你的借口倒很方便,”林三酒设定了自动巡航,表面松弛下来,全身的注意力却都聚集于自己的右侧、提防着12:“反正我也没法验证。”

12一笑。

“你能说什么?”林三酒转头问道,“不妨从毛人兄弟开始吧,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只是奉命带路罢了。”

又是一个“背后有人”的暗示。

“那对兄弟也是人格吗?”

“当然不是,”12用舌头弹了几下,“先后分裂出两个基因层面都高度相似的双胞胎,这可太难了,而且也很没有创造性嘛。他们是正常人,活生生的人。”

“我估计你也不会告诉我他们感受到了什么恐惧。”

“答对了。”12叹息一声,终于将那双黑幽幽、仿佛从岩石缝隙深处窥探的目光转开了。他望着舷窗外无限伸展开的地平线,轻声说:“他们接收到的命令,我猜,应该只是将你或者你的同伴带到‘哀怅’号身边去。”

哀怅号——

林三酒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立即扭头问道:“那是卢泽所在的飞船吗?”

12没有转头,只忽然转过眼珠,眼角里黑黑地一闪。“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也可以……”他态度暧昧地说,“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

12立即笑了:“不能说。”

不等林三酒发怒,他就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有不止一艘飞船。喜悦号、痛怒号、哀怅号……都是些很无聊的名字。说真的,世上哪有人会把这么多情绪都体验一遍?都是编造出来的。我的人生里除了渴,饿,困,就很少有其他的东西了,连**也是偶尔一次。不得不说,刚才冲出碧落区、挨那个大家伙打的时候,倒是难得有点意思。”

林三酒抿起嘴角,过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针对我呢?我只是卢泽多年前认识的朋友罢了。”

12耸了耸肩,软绵绵的断臂一晃:“我想是因为你不讨人喜欢吧。”

与他说了半天,却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林三酒一拍驾驶台,半是沮丧半是无奈,干脆换了一个话题:“兵工厂的塔里第三个人是谁?是玛瑟吗?”

12回头打量她一眼,饶有兴致的样子。

“不,”他慢慢勾起嘴角:“不是玛瑟。”

不等她再问一次那人是谁,驾驶窗前的天空之上,就有什么影子像片云似的从林三酒视野中一划。她急忙探身朝上空一看,发现在层层缕缕的云上方,时隐时现地浮着一片巨大的阴影。风吹云过时,它就露出了它鲸鱼一般的腹部,漆黑钢铁制的滚圆船底,突兀而坚硬地硌着蓝天。

“不知不觉聊了这么长时间呀,”12也伸过头,脖子上的光圈还在盈盈发亮。“看来我们告别的时候到了。”

林三酒血管一跳,急急地一拧头——12冲她露齿一笑,满嘴紧密的洁白牙齿整齐得过了头,仿佛随时都能将它们深深陷入人的皮肤里。

“慢着,你还没说宫道一——”

她一句喊还没完,12忽然一弯腰,在他身体下坠、蜷曲的过程中,他有血有肉的躯体就急速地从空气里消失了。一眨眼的工夫也不到,林三酒再回过神时,正好瞧见那只光圈“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在强风将它卷出舱门之前,她一把抓住了骨碌碌滚出去的光圈。重新直起腰时,她的双眼死死地停留在了高空中那只钢铁鲸鱼的身上。

12靠近了这只“哀怅号”以后,就突然消失了……这也就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话,卢泽应该就在高空之上。那么Exodus呢?

她驾驶着破破烂烂的飞行器,在同一高度的天空里环着哀怅号绕了一大圈。它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真的是一条游在大海里的鲸鱼似的,缓缓朝前行驶着;但是,它身边哪儿也没有Exodus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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