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父母不主张他在京做官,一是因为他太年轻了,在京做官水太深,担心他一不小心被人算计;二是因为他爹给皇上上疏,主张“朝廷笼天下盐铁之利,则军帅无侵渔,九边无绝饷”,意思是要把盐铁的生意收归国有,由朝廷来专营。这个主张已经激怒了东林党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袁家正处在与阉党东林党都不讨好的尴尬境地。

袁方当然不知道他爹娘的想法,看着满脸愁容的娘催问:“娘,那么,孩儿不留在京城又能去哪里?”

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道:“你爹是试卷官,昨天就知晓你考中了进士,为了保密才没有提前告诉你。昨晚上我们就为今天的应酬做好了准备,那炮竹,打赏的银两,接待前来贺喜的街坊,这些我们在昨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一大早,你爹上朝之前就特地嘱咐我,要你自己考虑一下今后的打算,他晚上回来是要与你详谈的。”

既然晚上详谈,袁方就把这事放下了,他对娘提出了一个请求:“娘,孩儿打算吃过午饭去拜谢吴先生,我们几个国子监同窗商量好的,谁考上进士,就要去吴先生府上拜谢。”

袁方所说的吴先生叫吴宗达,是国子监祭酒,祭酒意为首席、主管,相当于校长。

袁夫人赞许道:“是应该去,你想带什么礼物,我让管家给你准备准备。”

“简单一点便可。”

袁夫人脸色严肃道:“拜谢先生可不能简单,为学莫重于尊师。送先生的礼物娘为你准备,你不用操心就是。娘为你准备了一身新衣服,你换了新装再去见吴先生,也显得对吴先生尊重。”

“多谢娘!新衣就等明日参加传胪大典再穿。”

所谓传胪大典,是皇帝宣布登第进士名次的隆重典礼。

袁夫人站起身来自豪地笑道:“跟娘还客气。你是我们家第一个读书人呀,袁枢虽然也读了些书,但没有什么长进,现在在外为官,也只不过是个小吏而已,你就不同了,出去就是个七品官呀!你这个新科进士穿上新衣服,在大街上一走,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

袁夫人所说的袁枢是袁方的大哥。

“娘,还是让孩儿自己决定吧,新衣服今天就不穿了。”

袁夫人依了儿子:“娘听你的,不穿就不穿,等到明天穿给皇上看那更有面子。”

袁方心中在笑,明天那可是几百人的典礼,他又不可能是状元探花,哪有机会被皇上关注,况且参加典礼是要穿皇上恩赐的进士服的。但是他不能打击袁夫人那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他还不知自己考到第几名呢,由于刚才袁方睡懒觉,没能看到翰林院发放的捷报,于是问道:“娘,孩儿的捷报呢?”

袁夫人拉起儿子的手,道:“方儿,你的捷报娘替你收好了。”

“我考的是第几名呀?”

袁夫人笑了笑,站起身道:“第三甲二百三十四名。”

“今年的状元是谁?一共录取了多少人?”

“你爹没说,你要是想知道,晚上爹回来了你问他。”说话间,袁夫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向外喊了一声,“翠儿,进来替少爷收拾收拾房间!”

翠儿就是刚才侍立在袁夫人身边的那个,此刻她正守候在门外。

……

午饭过后,袁方身穿国子监青衣,手提一袋他娘为他准备好的礼品,独自出门了。

他这是要去吴宗达的府上拜谢恩师。他娘让他把家仆张从带在身边,平时上学都是他一人来去,他认为考上了进士也没必要如此摆谱,坚持独自去恩师府上。

吴府就在崇教坊方家胡同,国子监后面,离袁府很近,平时袁方上国子监都是走路去的,现在上吴府,也就多了些许路而已。

走过热闹的崇教坊,来到方家胡同,他看到有好些轿子、马车停在附近,国子监的学生在吴府门前进进出出,这些人都是来叩拜恩师的,袁方认识其中的不少人,他一边走向吴府大门一边与熟人相互道贺,吴府门前的家仆认得袁方,袁方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进了吴府。

袁方进了吴府大院,在院子的壁照前,碰到两个平日恨不得生吞对方的国子监同窗,这两人刚从吴府的正厅出来,一个叫杨吉雄,一个叫孙之獬。

袁方记得那还是两年前的事,那天是他第一天来国子监读书,先生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最后一排,当他走过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监生旁边的时候,这个监生伸出一只脚准备给他下绊,他有意狠狠地一脚踩在了这个监生的脚面上,两人从此结下了梁子。

这个监生就是杨吉雄,袁方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阳痿熊”,杨吉雄给袁方也取了个外号叫“猿猴”。杨吉雄拉帮结派想欺负袁方,袁方争锋相对,也不乏支持者。

今日相见,正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话。

孙之獬拦住了袁方,阴阳怪气道:“哟呵!我倒以为是谁呢,你怎么也来拜见吴先生呀?是不是打算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狗眼看人低!

袁方暗骂一句,懒得搭理他们。

这两人见袁方不出声,更加来劲了。

杨吉雄是个尖嘴猴腮的瘦高个,他在袁方面前摇头晃脑道:“我看你明年不要考了,不如跟着我去山东,我给你在山东府上谋一个杂役的差事如何?”

孙之獬帮腔道:“子瑜他爹已经荣升山东都司,不日即可上任,子瑜也即将随同前往山东担任要职,我,也荣幸地被子瑜邀请去山东。”

子瑜是杨吉雄的字。

袁方回敬了他们一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都是来向恩师拜谢的,在恩师府上嚣张,就不怕被雷劈吗?”

这两人听说袁方也和他们一样,是来拜谢恩师的,赶紧灰溜溜地离开了。

袁方绕过壁照,穿过中门,来到了吴府的正厅,吴宗达正在厅里面观赏着一副刚刚收到的字画。

“学生袁方前来拜谢恩师!”

吴宗达回过头看到袁方,把台面上的字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对袁方微笑道:“恭喜贺喜!想不到袁方也高中进士。”

袁方把他娘准备的礼物放在案几上,道:“这是学生的小小心意。”

“哎呀,你能来看老朽,老朽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礼物。快,请坐!请坐!”吴宗达脸上笑开了花,“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就高中进士,你知道吗,你是今年新科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位。不,是有史以来高中进士最年轻的一位。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袁方拱手道:“这都是先生栽培有方!”

吴宗达凑近袁方低声道:“你的答卷老朽看过了,精辟,太精辟了,难得的好文章呀!老朽相信皇上是不会埋没人才的,特别是你这样年轻有为之士。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不介意,老朽愿意在皇上面前保举你,推荐你入翰林院,做一个庶吉士。”

庶吉士虽然只是翰林院内的一个短期职位,从考中进士的人当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但是庶吉士是皇帝的近臣,负责起草诏书,有为皇帝讲解经籍的机会,将来还可以入阁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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