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高长云成絮,当落絮飞初的时候,每飘棉絮里藏着一颗颗小种子,向冬漾曾告诉过姜晓棉,那就是爱情啊,会开花结果的爱情啊!
而姜晓棉就会咧着嘴笑,站在木棉树下,把那些棉絮接捧在手心里轻轻一吹,看着它们从手心离开的模样。她回答说这是洁白的承诺,落在泥土里,等爱生根发芽。
这个夏季乏味地让人经常嗜睡。姜晓棉吃过午饭后,钟表还没转到上班的时间,而大家也都未饱着肚子回到办公室。她翻开桌上的文案,公司马上就要开展新品发布会了,工作量便如山倒来,沉压压地一身重负。本来是要再检查一下策划方案是否还有完善的地方,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竟靠在办公桌上打了个盹。
“咳咳”
姜晓棉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只知道瞌睡虫是被高妮曼搅走的,她忙坐正身子看了一下手表,还好距离上班时间还差几分钟。
“高主管”
姜晓棉招呼了她一声后眼瞟见文案上沾湿了些口水,她连忙伸手掩住,目光愧意地笑了笑。
“哎,有些人呐就是忙,忙着要工作,忙着恋爱,这不,盹都打到办公桌上来了…”
高妮曼一张口的话就跟吃了生姜似的辣人,可能是她吃过饭后补妆的缘故,牙齿上沾了一小点泛红的口红印,姜晓棉想要提醒她一声时,人家已经翻了个白眼高傲地往总监办公室走去。
姜晓棉懒得再叫唤,只在低头闭眼悄悄一笑。能想象得出高妮曼从迟阳和办公室里出来后的一脸抓狂样。
听他们说,高妮曼暗恋迟阳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至少整个设计部的人都在这么传。而很早的时候高妮曼早就明确过不能办公室恋情,所以大家就揣测,看她怎么自己打自己的脸。
按照年龄来算的话,高妮曼应该比迟阳和还要长上两岁吧,但是大家都在猜测高妮曼有没有虚报年龄。设计部的人早就暗中下了定论,迟阳和不会喜欢高妮曼!
不过这个定论还真的很给力,大家观察了这么久,相信迟阳和的眼光不会这么差。‘女追男,隔层纱’的恋爱攻略,对于迟阳和这样厉害的人物来说,高妮曼真的很悬。
露丹从外头回来,便凑在姜晓棉旁边,眯着笑问:“晓棉,怎么,今天中午没跟你男朋友一块吃午饭啊?”
姜晓棉轻轻“嗯”了一声,又拿起文案拍了她一下后讪笑:“你们真是吃撑了没事做,一天都把眼睛盯在人家身上干嘛呢。”
“没办法,谁让咱们设计部出了两大恋爱新闻呢!”露丹噘嘴笑着又悄悄问:“晓棉,你是没见那个女魔头成天找着事情跟在迟总监屁股后面,不知道的人以为高妮曼成了迟总监的特助呢!”
姜晓棉听了只是随便笑,不接这话,半晌后整理好了手中的事宜出了楼去。
迟阳和欲有事情出来交代姜晓棉时,却寻不见人,转了一圈后才问露丹:“你们看见晓棉去哪了吗?”
露丹还怪问呢:“总监,早上开会的时候你不是让晓棉去车间里跟进一下发布会上的新品吗?”
迟阳和被露丹这样一提醒才蓦然想起,脸面上顿时有些灼热的尴尬,“喔,快下班了,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挑这个时间点去。”然后嘀咕着离开。
大家见迟阳和走后,当中有同事悄挑起话题:“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总监有些怪怪的。”
有人隔着工作台靠近了问:“你也发现了?”
“嗯,好像魂不守舍的,就拿刚才他找晓棉的事来说,明明是他交代过的事,转身立马就忘了!”
露丹偷笑:“估计是被女魔头缠晕了呗。”
…
迟阳和独自站在办公室内,透过一整面的玻璃窗,把楼下车水马龙眺望得一清二楚,随着思虑延伸,聚集的视线又慢慢散开,眼前的城市好像漫了一层灰土那样的模糊。因为刚才寻人的事,他闭上起眼睛,努力用黑乎乎的视线去遮盖住脑海里缩影的那个人,那个女人啊!
她居然是姜晓棉的面孔。
迟阳和一想起她,混浊浊的大脑,仿佛被成千上万的脑虫啃食。就连那些脑虫都带着姜晓棉的模样。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心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可是迟阳和难以相信,心里的声音在不停地质问自己,为什么是她呢?
他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咽下,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却像爱情毒药的致命声。他抱着头冷静地怀疑,当初在红坊画廊赏画时无意被姜晓棉撞踩的那一脚。
她那一脚,踩中的不是他的脚,很可能是他的心。
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这样,连迟阳和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她心动。
但是,没有人会发现。就连他自己也发现得很晚。
迟阳和又抬起表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下了楼层来到停车场,看见姜晓棉的车还停在那里,他便往工厂的方向走去。
工厂车间内,员工们走后陆续灭掉灯,车间立刻昏暗下来,最后一响的机器噪音也嘎然而止。迟阳和穿梭在员工下班的人群中间,与他们反方向的脚步,像做梦一样,那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裁缝版衣间里,有员工呼唤了一声:“姜特助,走了。”
那个声音回答:“喔,好,我晚一点,还有点事。”
四周已经安静下来,人语声渐没去,姜晓棉其实已经忙活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看见他们都走完了,才往物柜里拖出一个布袋子,把前些天的半成品衣服拿出来。
她打开一整袋的木棉白絮,十指捧起,感觉像触了天上的柔云一般仙软,又闻了一下它隐有的清香,一颗心立刻欢喜起来。这些棉絮是她亲自架着木杆子去打落木棉果实,再把里面的种子挑除干净后收集出来的。
为了拿到干净的木棉絮,姜晓棉快被公园里的保安当成破坏绿化植物的“罪犯”,因为那些木棉树都长得太高了,想打落每一个果实就得在那里举着长木杆搞敲半天,也惹得旁边人总奇怪她的行为。
而她收拾这些棉絮的目的,是想给向冬漾做一件棉服。她计划了好多天,光想想,就觉得是这辈子最独特美妙的礼物。
她选了薄墨色的棉服衣色为版型基础,等会把棉絮填充进去以后在缝纫机上打缝好就行了。因为这是私人物件,按照公司的规定是不允许制作的。她只能借着工作的幌子悄悄进行,工序也只能化繁为简。
“咚咚”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姜晓棉唬得半藏起东西拿起一旁的图纸表来装模作样,看到来人时却是向冬漾。
“你怎么会来这里?”姜晓棉睁大了眼睛,深怕是自己看错了人。
向冬漾过来抢走她手上的图纸笑:“别藏了,说说,你还不走留在这车间干嘛?”
“我……我加班呢……”
“喏?”向冬漾笑着把她刚才藏的那件半成品衣服揪出来,“我捡到一件新衣服喽!”然后又穿上身比看,评论哪里设计得不错又一直叹合身得很。
姜晓棉捂了一下半羞的脸庞,指着飘落在地上的棉絮:“哎,棉絮还没充好,掉了,掉了……”
向冬漾用手指弹她的额头,看她疼叫的小表情,嘴上一抹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学会撒谎了,给你个惩罚,说,你在干嘛?”
“你看到的是啥,我就在做啥喽。”姜晓棉脱下他身上的棉服,继续填充着棉絮。
一会后,姜晓棉开始用那老式的缝纫机缝合来棉服上的缺口。向冬漾便盘腿坐在一边的地上,握拳杵高下巴望向姜晓棉,听缝纫机“嚓嚓”作响,那件棉服在她手里一寸寸挪着,线儿一缭一缭地缠绕交织,藏裹着木棉絮的薄墨色棉服逐渐被缝合出形状。
姜晓棉检查了一下棉服哪里还有漏缺之处,说:“如果是用那外面的机器缝,效果一定比这老式缝纫机好,但是外面有监控,不敢用。”她说着还吐了一下小舌头,一脸悻悻的表情。
“晓棉,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做这件棉服?”
姜晓棉想也没想就说:“因为我本身就是这个行业的啊,服装设计师就是我的梦想。”
向冬漾在旁边思杵了好一会儿,看姜晓棉拿着那件棉服琢磨着什么,他又问:“用木棉絮填充的棉服真的能穿吗?”
“木棉絮大多被用来填充枕头棉被,不比做衣服的PP棉,珍珠棉那些耐磨性强,哪怕穿不了几年也没关系,长南那么多木棉呢,年年都会落絮,等坏了我再给你做一件。”
“喔,你终于说出是给我做的衣服喽!”
向冬漾一声呼唤,姜晓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也就低头剪着丝线笑说:“这件棉服全程经过我手,从画图纸剪布开始,跟那些员工打着关系道藏了几天,虽然缺了一些工艺步骤有些乏善可陈,但到了冬天的时候还是可以穿上御寒的。”
“乏善可陈是什么意思?听你说得一无是处了!才没有那么糟糕哩!”向冬漾说着拿过衣服穿在身上,看见边上有面照衣镜又忙过去对着转身,一直欢喜得挪不开脚步,满脸都是喜洋洋的表情,就像小时候穿了新衣服过年的模样。
因为天气有些小热,他穿着棉服欢喜地转来转去,直到额上冒了些细汗才愿意脱下,又啧啧称奇:“得提前称呼你一声姜设计师,姜设计师出手的衣服,果然非同凡响!”
姜晓棉收拾着地上的残布线头,笑说:“我还想创立一个服装品牌呢。”
“那我帮你想品牌名。”向冬漾说完就开始眨巴着那一双深思的眼睛,又瞟高了做出念念有词的思索。
姜晓棉知道他不擅长文科,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又见他想得认真,也好不打扰,就坐在那里笑等,表情上一副“我看看你能想出什么来”的模样。
向冬漾脑子里的词汇量几乎要掏空了,脸上不露痕迹地在心里抓狂,偶尔急得他抓一把头发。不一会才抹掉了额上的汗珠子说:“不如就叫‘棉思’,觉得怎么样?”
“棉思?”姜晓棉看他半天才挤出这两字,笑着点头答应。
向冬漾拿了旁边的剪刀剪出了一块长方形的小布条,用铅笔描上浅细的“棉思”两个字,又问:“哪里有针线?”
姜晓棉想看看他玩什么花样,就找出了针线递过去,他用针线顺着浅字的轮廓把“棉思”两个字缝成刺绣模样。
因为向冬漾不熟这些针线活,而且“棉思”二字笔画也弯弯曲曲的不直,他就一笔一划地刺缝,结了线头又剪,剪了又结。到了“思”字的“田”字时,拐针抹角处时不时会被针眼戳到。每次他被刺疼就轻叫一声,然后抬头朝姜晓棉尬笑,总说一句“马上就逢好了”。
姜晓棉也在边上不说话,手托下巴安静地望他认真的模样,看他额上被汗水浸湿的细发,那双眉眼因被刺痛时微微蹙起,嘴巴呼呼疼意后又放松。把手里或长或短的丝线,一针一线缠绕成“棉思”的字样。
最后向冬漾把“棉思”小布条四条边定缝在那件棉衣领口处。他细针密缕地缝了好久好久,怕哪里不对称了,又怕哪里留下了瑕疵。
现场安静得只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然后向冬漾一声雀跃呼唤。
“喔噢,终于了……”他松了一口气后剪除针线,拿着自制的领标对姜晓棉笑:“‘棉思’代表绵绵不断的思念,而这件棉服就是‘棉思服饰’的处女作!”
姜晓棉也跟着咯咯笑,他自制的领标,小布条是黑色,“棉思”两个字的缝线是白色,黑布白字,相间泛出最显眼的颜色。当然字迹歪扭之处也显眼,哈哈,但是没有人在意。
今日此时,姜晓棉觉得与向冬漾相濡以沫的一刻不过就这样,自己亲手制的衣,他亲手冠的名,彼此制衣的模样都刻在两个人的眼里。
往后的岁月会一段段荏苒,走得太快的日子里肯定会忘记些什么刻骨铭心的曾经。他们将一把思念的棉絮深深藏入彼此的生活里,就这样,每一天都变成了思念。
姜晓棉跟向冬漾手腕手笑着离开车间,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车间里只剩他们最后离开,走时就关好了灯轻轻扣上门。
直到他们的笑声远走,被关掉的灯又重新被人按亮。从小小的角落里走出迟阳和的脚步。
迟阳和跟向冬漾来到车间的时间,其实是同一时间,只是他觉得向冬漾更有资格出现在姜晓棉身边。
偷偷看到他们两人制衣,又冠上品牌名,迟阳和都感觉不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点难受究竟是不是嫉妒。
他独自停留在车间里,反省这些日子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前一段时间,因为一幅木棉花画就跟向冬漾起了友好之谊,再加上自己也不喜欢韩非然的为人,总觉得姜晓棉跟韩非然走得太近会被蒙蔽。
他想啊,像韩非然那样的人肯定是配不上姜晓棉的,所以好几次就找了机会撮合她跟向冬漾。
慢慢的,这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可是现在的迟阳和真的有点小难受,他心想,看透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看透自己。
很准确地说,他刚刚开始时只是想做月老,到头来,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背叛了这个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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