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叶窈醒时昏昏沉沉,她翻了一下身体,全身的精神姗姗来迟,好像血液也才重新循环流动。她爬起来隔着窗户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覆了一层灰蒙蒙,空气中也飞扬着一粒粒细小的尘埃。几秒后,她拿手佛去窗上的灰尘,那片湛蓝才开始明亮起来。

空荡荡的宿舍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叶窈慢慢爬出被窝。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人愿意跟她待在一块。叶窈往水龙头捧一把水,洗去昨夜晚归的疲劳。半晌后,有个声音推门而入。

“姐姐,我给你带回了早餐。”叶窕将买好的早餐包放在桌子上,隔着包装散发着它应有的香味。可是再怎么美味,也勾不起叶窈该有的食欲。她拆了包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叶窕从柜子里取出一双洗过的软底练舞鞋,装进叶窈的书包。脸上虽然是沉重的表情,但声带像大提琴拉出欢快的弦音,她说:“姐姐,你已经两天没有去上课了,你放在舞蹈室的那双舞鞋脏了,先穿我的鞋吧。”

其实不用叶窕说,叶窈心里也明白。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哪里是鞋子脏了,分明是被那几个素日妒忌自己貌美的三八女给扔了。

等叶家姐妹来到了舞蹈室,她们已经迟到了。

“一哒哒,二哒哒…保持身体平衡”

舞蹈老师看到叶窈,教学的声音停了下来,全场的同学也跟着停下了动作,异样的眼色抗穿过门外的阳光,直接刺到叶窈身上。

老师带着责备的语气,“叶窈同学,你看看你自己旷了多少节课?不想学了是不是?”

其实舞蹈老师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关注长南学校的流言,她训斥叶窈,只因为叶窈是她看好的学生。期望深,责之切。

“老师,对不起,我昨晚睡晚了,今早迟到了。”叶窈往日该有的自信,骄傲,蛮横,被那一只只有色的眼睛咝咝吸光色彩。留下暗淡泛白的空壳。

其中有位同学贴近余玫耳边悄说:“仗着几分美色就总喜欢大半夜出去溜达,出了事还不知道收敛。”

“就是!”余玫的嘴角扬起嘲笑的弧度。

弥漫在空气里的恶毒味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大家都听到了,都悻悻着没人说话。

“闭嘴!”老师训斥了一声,看见叶家姐妹还站在舞蹈室门口,声音变得柔和:“你们两个还不快进来,跟着往下的课程练习动作要领。”

舞蹈室像往常一样,动听的节拍声响到窗外,阳光也开始无限明媚。叶窈的动作很规范,可她总感觉到有人的脚尖时不时跟她相撞,有故意要让她出丑的意图。

“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此结束,你们下来要多练习一下,叶窈的动作比较规范,你们要多向她请教一下。”舞蹈老师的话其实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大家都知道老师就喜欢偏心长得漂亮,跳起舞来又标准的学生。

同学们都沉默着没有发言,舞蹈老师的目光瞥向叶窈旁边站着的同学,小警告道:“尤其是某位同学,动作特别不规范!我今天可没有教出什么多余的小动作。”

回到教室,下一节课是理论课,叶窈刚拿起书一翻时,不知道是谁在她的书本子上用红笔写着“叶窈是个破罐子”两竖醒目惊心的大字。下一秒,被耻辱豢养的情绪就开始发疯起来。

“啊!”叶窈尖叫着把课本撕得粉碎,又当场把书桌掀翻在地,撞击声响彻整个教室,隔壁班也听到风声,纷纷围过来“欣赏”。

“是谁写的,给我站出来,你们这样做无不无耻!”怒气从她的肚子向上飙升,路过五脏六腑冲出喉咙,指问旁边每一个有嫌疑的人,“是你?还是你?”

同学们纷纷躲得远远的,深怕她会做出不可意料的举动。几个女生不敢在叶窈面前嚼舌根,拉手窸窣着语言出了教室。可叶窈依然听到了她们嘴里的浊言。

“呵,眼巴巴地倒贴了向冬漾三年,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勾引了向冬漾,现在好意思说别人无耻!”

“就是,现在脏了身子,连向冬漾都不会再要她了吧!”

叶窈气头上,拿起书本追抓着那几个三八女的嘴巴拍打去,“打你们,我还怕脏了我的手!”

她们被叶窈狠挨了一击书头,嘴上火辣辣地疼,如何气得过!一个扭扯着叶窈的衣服,另一个揪着她的头发,三个人像扭挤的毒蛇缠打在一处。

有男孩子感叹:“哎,没想到我们的女神也有这么一天!”

“你们干什么!”叶窕推开人群抱着收音机进教室时,就看见她们跟姐姐揪成一团,忙将她们拉开。

因为叶窕平日待人和善友好,那两个人也有错在先,她们就没好意思再打下去,说了句“别跟不干净的人牵扯在一起!”就离开了。

烦心事像乱了套的毛线一团糟,叶窕也开心不到哪里去。吃过晚饭后,到处找也没瞧见姐姐的身影,心想她会在常待的酒吧,便出了校门一路寻去。

“小姐,需要喝点什么?”

来到酒吧后,叶窕顺着灯光寻找姐姐的身影,还是一无所获。“说不定等会她会来呢。”叶窕心想着。

“一杯冰锐吧。”叶窕随便找了一个吧台位置坐下。

酒吧的生意正处于冷场,也可能这个饭点刚好处于淡点吧。调酒师看叶窕面生,时不时去跟她搭讪套些近乎,但是叶窈没有多大的兴趣去交流。

叶窕正为姐姐愁着,半天后才觉察到总有人的眼光盯着自己,她扭头看去时,那人是徐子凡,就主动跟他打招呼,“喂,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

徐子凡腆着羞涩走到叶窕旁边坐下,挠头笑说:“我跟着你来的,难得看见你出现在这种地方,见你不怎么开心,我就没敢打扰你。”

叶窕涣散着眼神苦笑说,“是啊,最近的确很糟心!”说完后又正视徐子凡哼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来故意问。”

徐子凡知道有些话题不好提,于是责怪自己说错话,转变了话题,“我看你跟你姐姐的性格截然相反,我还担心你们之间会有矛盾,原来是我想错了。”

“担心?你干嘛要担心?”叶窕吃惊问。

徐子凡的顾虑很好理解,叶窈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脾性碾压欺负别人,而姐妹之间,总有一个要变成弱方。如果说叶窈是大鲨鱼,那么叶窕就是小虾米。徐子凡想后又为自己的愚蠢可笑,毕竟叶家姐妹跟自己是一届的,凭借着呆板宅男的称号,不与她们接触,导致误解了这么久。

叶窕见他半天不回答,像个愣头青杵在那里,就噗嗤笑说:“你挺呆萌可爱。”

“啊?”徐子凡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往常人家只会说他一个字“呆”!第一次被人用“呆萌,可爱”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而且还是自己暗恋的女生。尴尬,换一种说法就是叶窕认为徐子凡很娘吗?

关联到这样的评价,徐子凡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成天把学习放在第一,怎么这会子穷词断句了,都觉得自已像极了锯掉嘴的葫芦。

“不可爱嘛,冬漾他们只会认为我无趣,说我一根脑筋死到底。”徐子凡接出了一句,全身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而叶窕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聊天上面,拿着手机拨打姐姐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状态。她收好手机抬起头,徐子凡刚说完话尾,就问:“啊?你刚刚跟我说什么?我没有注意听。”

徐子凡也只是没好意思地笑。

这时,手机短信的铃声响起,叶窕又忙掏出看时,却没有任何信息。

“喔,是我的手机在响。”徐子凡尴尬笑说。原来他们的手机短信不巧设置了同样的提示音。

徐子凡点开短信看时,是陆小郭发来的短信:“加油喔,兄弟,我们在精神上支持你!”

“他什么意思?”徐子凡正奇怪时,余光瞄到陆小郭坐在前方四点钟方向的吧台上盯着自己的撩妹进度。

叶窕起身就要离开,微笑说:“咱们改天再聊,我先去找我姐姐了。”

徐子凡点点头,想留人家也无可奈何,只能配合着她摆手离开,“嗯,再见。”

见人散了,陆小郭就暴跳过来,二话不说直拧着徐子凡的皮肉,“你的皮怎么那么薄呢?被人擀过拿来包馄饨的吧?要厚着脸皮留住人家啊,或者直接告白啊!”

“人家要去找姐姐,我怎么留嘛?”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陆小郭很想知道此人的榆木脑袋都没经历过沧桑怎么就腐朽了,犯急说:“你不会跟叶窕走啊,帮她一起去找姐姐啊!”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徐子凡也讪笑。

“先生,请问你们二位需要来点什么?”服务生过来问候。

陆小郭轻敲了一下徐子凡的脑袋说:“给这位先生来杯傻瓜水!”

“傻瓜水?”徐子凡只当陆小郭是开玩笑,没想到服务员居然一声“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端来‘傻瓜水’,摆在徐子凡的面前,透明的杯看去不过是一杯白水。

“这不分明就是一杯白水嘛?”徐子凡举杯下肚就要拿来解渴,入口后一股浓郁的酒味,顿时舌尖烈辣,一倒口将口腔内未吞进肠肚的酒吐了出来。

“哇,分明是白酒,这么辣,该是多少度的!”徐子凡不怎么喝酒,一小口猛然直线下肚后,整个喉腔连同胃,都被白酒洗过了一遍,泛在胃里有强烈的灼烧感,嗓子跟嘴唇都快烧脱水了。他赶忙对着饮水机拿水稀释,才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你干嘛骗我喝这么烈的酒?”

“波兰精馏伏特加九十六度,怎么样,是不是很爽?”陆小郭捉弄了人还一脸嬉皮笑脸,拍拍他肚子,“没听过酒壮怂人胆吗?肚子里是不是热哄哄的,喏,你喝完这‘傻瓜水’呢,就不要再做傻瓜了,大方去跟你喜欢的人告白!”说完后向徐子凡伸出手。

徐子凡看着那只莫名其妙的手,“你跟我要什么?”

“手机拿来。”

“你干嘛要我手机?”

陆小郭一脸诡计多端抢过手机,“晚上回去你就知道了!”说着朝服务员打响指点了一杯自由古巴。

徐子凡在陆小郭的“蛊惑”下,学喝了人生的第一杯酒。在酒精的麻醉下,经不住酒吧灯光的熏陶,醉后的徐子凡渐渐撒了性子倒头在桌上胡言乱语起来。

叶窕回到宿舍后仍找不见姐姐,就端了盆衣服来洗。忽然兜里的手机传出两声微信叮咚响,她扭衣服来擦干净手上的洗衣泡沫,掏出手机看是徐子凡的语音信息。正要点时,屏幕就被向冬漾的急促来电翻篇。

一接电话,话筒里面呼呼刮着风响,向冬漾急声说:“喂,叶窕,你姐姐在艺术楼的楼顶上,她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你快来带她回宿…”

“喂喂?”对方再没有声音,叶窕吓得眼皮直跳,心也砰砰不安,脑袋里嗡嗡地混着徐子凡的新消息声作响。叶窕再也没有心思去听他发的是什么语音,一慌神将手机摊在洗衣盆里就跑出了宿舍楼。

最后一响微信铃声落在盆水里淹没,水面一直晃荡到死气沉沉,最后只听见洗衣液泡沫花破开的声音。

向冬漾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机就被叶窈夺过摔向水泥地板,哐当一响碎了屏幕,最后一亮光线跟着暮色沉下来。

楼顶的急风吹得叶窈的长头发盲目地凌乱打结,碎发飘过她血丝泛红的双眼扑在脸颊上,便开始粘在脸颊上,因为她在这里哭了好久的缘故。

没有了往日彩妆修饰的神弈容貌,也不再衷于公主拥有的水晶鞋,更不配拥有周围人投去羡慕的眼光。这是叶窈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时刻,她沙哑的声音朝向冬漾嘶吼:“是我想发生这样的事的吗?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晚究竟有没有发生,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叶窈,天快黑了,有什么话我们下了楼顶再说。”向冬漾极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意图哄她下楼。

这楼顶周围,除了叶窈跟向冬漾,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只听得到冷风在耳边呼呼吹的声音。

六月的风,怎么可能是冷风。只针对叶窈的话,那就是冷风。

“嘘!”叶窈的声音忽然故做镇定,“冬漾,你听,我们的耳边只有冷风吹的声音。”

叶窈很厌恶人多的地方,她往楼顶边沿走去,俯身看见路上的行人被夜色笼罩得黑泱泱,像一滩浑臭的泥泞在流动。她说:“一个人一张嘴呢,楼下有那么多张嘴,我们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叶窈,你回来!”向冬漾就要过去拉她。

叶窈并不领情,声音越洪亮地质问他:“叫我回去?是回到你身边吗?可笑!你也巴不得那些人对我指指点点,这样,你就有理由抛弃我,回到姜晓棉身边去了吧。”

向冬漾急着摇头生怕激怒了她,软语靠近说:“叶窈,咱们回去,你受的伤害我会加倍弥补你。”

“弥补?你把我逼到楼顶了才说弥补我?刚才让你跟我一起转学,然后订婚,你冷言冷词不是拒绝得冷酷无情吗!”

叶窈说完又自嘲挑出真相,“这么久以来,我拿着姜晓棉的秘密威胁你跟我在一起,我也知道自己像一条哈巴狗朝你摇尾乞怜!”

“好,好,好,你过来,我们转学,我们订婚。”向冬漾逼近叶窈一脚,叶窈就后退两步。

叶窈看他毫不犹豫地敷衍了三个“好”字的表情,分明是一张谎话的面具,那双没有感情生动的眼睛虚假至极。她疯笑起来,“你以为我要从这里跳下去,我也知道很可笑!我居然用死来威胁你留在我身边。”

“姐…”叶窕赶到了楼顶,“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叶窈亦笑亦痴地自问自答:“我在干什么?我在留住你姐夫啊!”

叶窕笑着走上前去开导,“姐,瞧,他不是站在你面前了吗?”

“光人站在我面前有什么用?他的心从来就不站在我这里。”

旁边跟来了好多同学,呼唤着叶窈,“叶窈,别想不开…”

“都是你们!”叶窈轮流指着他们每个人怒骂:“你,你,还有你们,每个人都长着一张伪善的脸,我好的时候都屁颠屁颠跟在我后面混吃混喝;我不好了,你们肮脏的嘴都张得老大,不骂死人家生怕嘴会生疮,牙齿会溃烂。你们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难道换在你们身上你们就好受了?”

在场的同学,因嫉妒叶窈互传谣言的人,因记恨而讽刺过叶窈的人,各自面面相觑。他们深邃的瞳孔里,曾经溢满出的嫉妒,羡慕,快要把眼眶撑裂出眼红的滴血。

如今,一双双低垂在夜色里的眸子,几乎要被眼皮覆住。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像得了白内障,只看见苍蝇飞过的黑点。

叶窈把那些眼睛看得再清楚不过,讥讽说:“哼,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行为错了?早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嘛?对我的侮辱,看我的笑话,骂我破罐子…”

他们都没脸去仔细听后来的话,最后一句叶窈自嘲说:“这也是我自己种的果。”

叶窕拉着她回来:“姐,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回去。”

向冬漾也过来拉着她。

叶窈的情绪越来激动,推开了叶窕的手:“你们都走开!”

一对姐妹,两双恐惧的眼睛圆鼓鼓地对视,密密麻麻的光线牵出死亡的近距离。

推开的双手,轻易就折断了花圃里一朵鲜嫩欲滴的生命。天空中那轮皎白的半月,把夜的黑暗蹦出一个巨大的缺口,那倾斜的身体涌进白光里的漩涡,被卷进看不见的黑洞。

今晚的月色皎洁到无辜。

长空中交错传来叶窕的名字,回声震在地平线上,爆出死亡的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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