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南的雾霭,披着朦胧的幻想,停滞又凝聚,悄悄覆盖了城市的苍穹。那些木棉树,败过花儿落过絮,仍然挺着身子眺望那一片浓厚的白茫茫。不见长南见冬雾。它在想雪莱的那句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个冬季,姜晓棉也站在木棉下想这诗句来着。她仰着头,看缭绕的白雾逐渐被透出云层的微光赶散,她赶紧扯高了脖间那红绯色的围巾,把鼻嘴捂得只透出一丝气,防着冷气侵袭。木棉也抖擞起来不再掉叶,因为它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等江南岸的春风。

“喔,过冬啦,过冬啦…”

有几个顽劣的同学,不怕冷的,他们邋遢着拖鞋的冻脚,甚至还穿着薄衫短袖,从学校的这头树窜到那头树,还故意在水泥路上发出“啪啪”作响的拖鞋声,张口哈出的气暴露了他强制抵御风刀霜剑的傻意。

姜晓棉正走在前往微机室的路上,琢磨着些什么,脑袋里刚有一股灵感要萌生,就被身旁窜过去的拖鞋声一响而空。

她见前面的校友穿着短袖,明明迎着冷风瑟瑟发抖,还装得跟冬梅一样傲骨躯寒。姜晓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身冷意,很想告诉他要学会爱自己,天冷要加衣。可是想归想她没有说。如果真说了,人家一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唔!把长南改叫长北得了,真是怀疑冬天的脚步走错了路!”

“啧,真想看长南下一次雪!”

姜晓棉听见他们的埋怨,心里只笑想,北方可比这边冷太多了。随后走进了机房,很明显感到一股暖意搪走了些许冷意。同学们陆续进出,换着人各自点击着下学期选修课的相关操作,除了鼠标的点击声和键盘上偶尔传来的敲打声,还有他们的切切私语,讨论哪门课有趣,或者是哪门课容易过线。

姜晓棉往里头走进去,意图寻个位,路过姜晚莞身边时,没有发觉姜晚莞的眼神瞟了她一眼。

还好姜晓棉没有注意,如果注意到了,她的心里一定有稍许的难受。她选了一个比较靠后不扎眼的座位,“也许没有人愿意跟我坐在一块吧。”她心想了一番,打开教务网登进自己的学号。

机房里和谐的气氛总有人会想方设法打破,就如煎鸡蛋时鸡蛋总要先被砸出一个缺口才能达到目的。

“嗯?姜晓棉,怎么选在这么一个靠后的位置,你是怕自己的继女身份有多么地见不得光?”

叶窈的话很刺,姜晓棉低沉着气儿,感到有一个针管缓缓推出里面的空气,逐渐侵入自己的皮肤,然后刺痛感蔓延开来。虽然叶窈的话有半句很实在,姜晓棉只是在想,身份见不得光的原因仅仅只因为冼新辰。

仅此而已。

被人这样一口一个继女喊着,姜晓棉真想甩手给叶窈一个巴掌的冲动,连手关节都伸得僵直就差抬手扇过去,但鉴于叶窕的想法,姜晓棉又只能软了手指,眼睛睁得怒圆仇视她,连发丝也带着气,触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四目相对,几乎要擦出火花。

旁边人纷纷小声嘀咕:

“你看,叶窈跟姜晓棉…”

“哇,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微机室要变成‘危机室’了…”

叶窈把手抱在胸上,冷笑问她:“怎么,我说句真话还嫌难听了?你问问大伙,他们对于‘土鸡变凤凰’的人多想采访一下啊!”

周围的同学有几个人在哄堂一笑,那种笑,好像是助着叶窈,也好像是在看着姜晓棉的笑话。

“叶窈,走开,你挡到我的路了!”

向冬漾才进机房,就攘开人群狠狠撞过叶窈来到姜晓棉面前。

整个长南大学,恐怕只有向冬漾能做到有恃无恐地针对叶窈了吧。

叶窈一时站不稳,差点摔了个踉跄,气得她竖起愤怒的食指:“向冬漾,我可是整个学校里受人追捧的校花,你今天为了这个女人推我?你信不信新闻头条上立马爆出你的难堪!”

“校花?我看笑话还差不多!”诺大的机房室,只有林深敢在一旁笑出声。

向冬漾冷冷道:“惹了名记之家又如何,不过摇身变几天公众人物而已,我悉听尊便。”

叶窈看到向冬漾为姜晓棉出头,又有林深出言讥讽,气急败坏地跑出微机室,又与刚来到的韩非然撞了个霉头,愤然离开。

看见叶窈火急火燎的样子,韩非然不由得想笑,“甜玉米被炸成了爆米花,只能是向冬漾的功劳!”

“非然,这边,我给你留了一个位置。”姜晚莞见到韩非然进来,就忙招手呼唤。

韩非然没有怎么理她,余光扫描了一下姜晓棉的方向,她跟向冬漾坐在一起。此时代时骞正从身旁走过,韩非然便一把拉住他:“时骞,好像没有位置了,晚莞旁边那里有个空位。”

姜晚莞看到推辞的韩非然往别处走去,只能暗摔了一下手里的鼠标撒气。又看到代时骞过来坐下,面朝自己微笑,姜晚莞不屑去接望他的微笑,甚至撇过白眼。她觉得,代时骞的微笑,丑陋,粗鄙,像一只觊觎天鹅的癞蛤蟆。

可是,代时骞的微笑,那真的只是一个很礼貌的微笑啊!

姜晓棉这一届是新生,按照学校的规矩,新生的选修课在这个期末考试前选定,下学期就可以跟着课程的脚步上课了。

对于向冬漾来说,这是巴不得的好事。他在姜晓棉旁边瞅着屏幕问:“晓棉,准备选什么课呀,如果你迷茫的话,我作为过来人可以给你指点迷津喔!保你逢考必过。”他说这句话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逮着时机要跟她一起上课。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姜晓棉淡淡地回了一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向冬漾一边盯着姜晓棉的点击项,自己也跟着不漏地点去,中国语言文学,历史学,哲学…也不顾自己选修课的学分水平如何。

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韩非然在前边辣着眼睛只有往后头回望的份,开始忐忑起来。

陆小郭拉着韩非然的衣袖唤了一下他:“哎,非然,你的选修学分差不多了啊,还来这机房搅和个什么劲!如果以你的水平都还差着学分,那还让不让咱们重修的学渣活了?”

“学渣啊,不管怎么样,你已经半死不活了!”旁边的林深悄笑。

韩非然压根不顾及跟他说话的陆小郭,起身往后头走去:“冬漾,你选好了吗?我那台电脑鼠标坏了,没有办法操作。”

有那么点鸠占鹊巢的意思,这样的请求,在明显地侵夺。

“喔…我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向冬漾既然不能明确地拒绝,只能拖延。

哪知姜晓棉退了账号,起身就走,“我ok了,非然,来用这一台吧。”

有时候,事实总跟自己料想的不太一样。

“啊?喔,好。”

韩非然也懵了,本来是要借机接近姜晓棉的,她倒先走了。他只好胡乱地按照向冬漾的操作选了一样的课程后追出了出去。

还好,路前头没有过多的拐弯,姜晓棉走在前面的背影一目了然。

“晓棉…”

姜晓棉听到韩非然的呼唤便停了脚步,疑回头,“你把我叫住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韩非然想问的话迟疑不定,眉眼中稍带着焦虑,几秒后还是决定问出口:“最近你跟向冬漾走得比较近,你是喜欢上他了吗?”

“没有。”

姜晓棉没有想到韩非然会问这样的话题,两个字回答地很明确。

“那就好…”

问题提出之前,韩非然的心本是难受得皱成一团,现在又烫成了一片平整。

姜晓棉稍加思顿,似乎也要问什么,陈暗的眼眸立即发亮起来,“非然,你知道寻棉图吗?”

“寻棉图?…”

韩非然把对画本的记忆搜索了一遍,他只记得‘寻棉诗’,那‘寻棉图’呢?画本里好似没有这幅画。

姜晓棉望着韩非然浑然不知的表情,心中暗起了一百个猜想:“他好像很无知,那首诗跟红纺画廊里的画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可又不对。

“为何题目也这么凑巧呢?”

“没听说过非然喜欢画画啊。”

“想问余老师吧,他又回老家养病了。”

……

此时的姜晓棉,像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小鱼,藏了好多个猜想在脑子里头,它们随着呼吸吐成翻涌到水面的泡,轻轻“啪儿”一声就破开消失,也乱了自己的思绪。只能跟他的嘀咕重复了一遍,“对,寻棉图,一幅画。”

果然,韩非然摇摇头。

姜晓棉又困扰着猜问:“我的画本是你捡到还给我的,可是画里多了一首《寻棉诗》,是你写的?”

写诗,好动人的做法。韩非然呆忖着又再次陷入了诱惑当中。

这个诱惑是带着爱情袭来的龙卷风,躲不过。

之前撒了一个谎,就被飓风卷入谎言的无底洞。可是无底洞注定要踩着无数的谎言才能走出来。

“对!《寻棉诗》是我为你写的。”

那个“对”字,犹如一双发抖的手费力地对齐纸页,终于可以用订书机“钉”一声,成了定局。

韩非然就这样承认了,攥着一颗虚伪盗窃的心,又好像上了一条谎言的贼船,无耻的龙卷风把他卷入了惶恐滩头。

姜晓棉先是惊愣,咧嘴发出笑声:“我还以为是哪里抄的,没想到是纂写出来的,谢谢你!”

好难得的笑容啊,跟那天她捧着三年不见的画本一样,狂喜的笑容。韩非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向冬漾的“投其所好”跟“爱屋及乌”。

向冬漾来找姜晓棉时,看见她跟韩非然在聊些什么,把耳朵竖得仔细些,想要窥听时,完全听不清。

见他们在聊天,向冬漾的心里泛起三分醋意;又看他们相谈甚欢,咧嘴笑的模样,心里的醋意又爆发成醋洪。

韩非然牵起姜晓棉的手,一双眼睛望得深情:“晓棉,你还记得我们军训时候的活动吗?那双牵你的手,不是游戏,他是真的很想牵一辈子。”

如果说姜晓棉的心是一面湖,那么韩非然的告白顶多是蜻蜓点水,泛不起太多的澜漪。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姜晓棉很快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可是,那双手,他应该有更好的福分。”她说完便离开,转身的时候,不经意地带走了一缕风,那是韩非然世界里所有的风。

逼进期末考,所有的事情都得先搁到一边。

没有挂科危机意识的同学,打着逢考必过的口号在外面不知天高地厚地跳蹦;担心自己挂科的同学又临时抱佛脚,巴不得把整本书藏到自己的脑里,现实却只能翻开书本临时挑背重点。

晚自习时,寂静的教室起先只有姜晓棉一人在用功,毕竟在医院里做睁眼瞎躺了将近两个月,天知道她要比人家付出多少倍才够补上进程。然后那些同学都垂着脑袋陆续进来,一想到放假都是用那些堆得老高的复习题跟一沓厚厚的墨味试卷换来的,迎接假期的激情被狠狠冲了个冷水头。

紧促的日子,林深跟吕冰壶却把前些时间的节日圣诞帽,万圣节的装扮翻了出来,乐得玩起cosplay。这不,今晚上还带着面具来吓唬姜晓棉。

“嚇!”

可惜姜晓棉对这招已经免疫了,瞄了一眼后说:“这些happy的节日时光早过了,还不如抓紧复习。”

林深卸了装扮,一屁股坐在姜晓棉旁边,拨弄着指甲里的污垢,一脸的漫不经心:“刀要用时才磨,才大一呢,有得玩,就像高一那会,慢慢混,慢慢考呗。”

那些同学掐指一算,哎呀,考试时间逼近,也就幡然悔悟临时抱佛脚;而林深抱佛脚的时间能延多久是多久,远得荒唐,直接奔到毕业时候。

姜晓棉一视无语。真是要等刀架了脖子才会惜命。

“咕噜咕噜”林深的肚子开始叫饿,“哎,晓棉,你饿不,好想学校拐巷后街里的深夜豆浆,我的身体严重缺蛋白质!”

“下了自习再去吧。”姜晓棉眼睛也不离书本地回答。

林深望了一下手表,还有好久呢,她又瞄了一眼,“反正今晚也没点名,又不会记过,我溜了。”

“哎……”

姜晓棉回头要唤林深叮嘱她小心时,人家早就以风的速度消失不见。没看到离开的林深,却先看到了向冬漾的笑脸,他使了个眼色:“喔,心有灵犀!”

“才没有,我刚刚在找林深。”姜晓棉实话相告后扭回头,继续挥动着手中的笔。

“看我给你变个魔术!”

向冬漾从身后神秘拿出一块酸枣糕,现出她面前后又眯眼吸鼻,做出垂涎的模样打广告词:“酸甜可口的浓郁发酵,亲人的贴心味道,可想而知市面买不到!”

姜晓棉只瞄了一眼糕点,又看了旁边的精致木盒,“哪来的?我不吃,晚上了,发胖。”

听到直言拒绝,向冬漾立刻乱了语言,“这是酸枣糕,这是我姐…不,这是我妈…”

姜晓棉捂嘴发笑了一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其实这是向冬漾的姐姐向浠焰最爱的酸枣糕,向母为了迎接女儿回来,特地提前准备。这不,向母先带到学校给了向冬漾,向冬漾又拿来借花献佛。

“唉,算了,我来的不是时候。前天下午,我看到你跟韩非然说笑了好久,这会子就对我冷淡了。”

听到向冬漾欢喜着到来,又语无伦次,最后低落的语句转变,姜晓棉搁下笔,咬了一小块糕点,“嗯,谢谢你,不过我想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向冬漾见她只吃了一小块,也懒得问味道,只先问:“能跟我说说那天你跟韩非然在聊什么吗?看你笑得跟吃到蜜一样。”

姜晓棉吐了一下舌,又假装正经:“那天…那天我们刚好聊了一下选修课嘛。”

“喔,选修课还能聊得这么开心?”向冬漾轻声嘀咕了一句,眉眼下垂,一脸受到欺骗的模样。

姜晓棉假装没有听到,低着头只做自己的事。

“向冬漾,你们宿舍有人急着找你。”

教室外面传来李笑欢的声音,还没等向冬漾回头,她便跑往别的教室里头去了。

向冬漾很讨厌这个叫声,一瞬间,练隐身术的念头都出来了,没有细辨那说话的人是谁,不耐烦地想:“谁啊,打扰我谈恋爱的时间!”

“他们找你呢,快去吧。”姜晓棉也拐着弯下了一道逐客令。

向冬漾实在不想浪费跟姜晓棉这点独处的时间,他又坐着耽搁了一下,有事无事地找着话题聊天。直到姜晓棉不搭理话题又催了他一次,几分钟后他才挪脚回了宿舍,进门张口就问,“谁找我干嘛?”

“谁找你啊?没人找啊!”

宿舍里只有徐子凡正洗擦着眼镜,冷不丁倒来反问向冬漾。

向冬漾自己都没摸着头脑,“噫?刚刚有谁说宿舍里有人找我来着。”

“非然不在学校里啊,小郭也找林深玩去了。”徐子凡笑他,“你幻听了吧?”

“喔…”

此事无果。

随后,也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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