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多之后,姜楚身体渐复。只是左眼已盲,叫请遍名医、想尽办法要为他保全的翁九和觉得遗憾。

姜楚却不介yì

,以为苟活至今,坎坷遍历,一只右眼已经足够。

二人经常整日伴在一起促膝清谈,都发xiàn

对方所说言语竟无一字不恰合心思,叫身心欢愉,胸间舒畅。不觉间把彼此引为知己,以为便为对方舍掉性命也是值得。

翁九和更把结拜的屠刀客端木万千、风流道人玉尘子、赛金花万山红三人介shào

给姜楚认识。

姜楚见剑阁四侠各个英雄,心里倾慕,下心结交。剑阁四侠也亲待姜楚,形同兄弟,叫姜楚心里温暖。

言谈之中,姜楚才知是霍光启在自己被绑示众时给翁九和送来一封书信,告sù

他在恰当时候相救。

翁九和也早闻姜楚之名,心下倾慕得紧,亦有意结交。得知他陷落危困,自然愿意施与援手。先派出人暗地里监看,一路掌握姜楚行踪,然后将其救下,倒并不难。

姜楚听得奇怪,问起翁九和如何与霍光启相识。

翁九和爽朗大笑,道:“也是兄弟无能,一年前曾落身难中。多亏这霍大人知晓我不是为恶之人,从中周旋,将我开脱出来,叫我得活这条贱命。唉,这等救命之恩,得机还需报答。”姜楚听到这里,对霍光启又添三分敬重。

姜楚有恨在胸,说与翁九和知晓。

翁九和听罢也起同仇之忾。道:“这一半日,我便去将那华伯仁的人头提与你,叫你拿着祭奠桑儿。”

姜楚摇头道:“你我从来都是快意恩仇的汉子,怎肯假与他人之手?不痛快。明日我便下山,你只需为我备一匹快马就好。”翁九和见他执意坚决,知阻拦也是无用,只好答yīng。

姜楚伤虽仍在,但心里的痛楚倒更甚些。以为便叫那华伯仁多活一刻也不可忍,是夜潜入他的府邸来杀。

可只到第二重院子就见一个灵堂立在正厅里,供案当中的牌位上写的正是华伯仁的名号。

姜楚第一个念头就以为老奸巨猾的华伯仁怕是在耍金蝉脱壳的诡计,心里不以为然。悄悄摸到后面的院中,见各个房间里均都狼藉,觉得奇怪。掩入一间房中,用刀逼住一个下人打听。

那人倒还记得姜楚,吓得先就哭了。口中求饶道:“英雄饶命呵——那日——我用棍棒打你——却是无奈——老贼逼得紧——”

姜楚低声喝止他,道:“休说这个。我问你,华伯仁躲藏到哪里去了?”

那人啊一声,道:“还有哪里?自然是棺材里呀。”姜楚还不肯信,把刀在他颈下顿挫着吓道:“还诳我?”

那人哆嗦着摊成一堆,哭道:“你这个样子——我哪敢呵——”姜楚半疑道:“华伯仁真的死了?”那人应道:“他——他被你——吓死了——”

原来当日华伯仁给州府大人写信,原是想把姜楚弄到州府里审问,借机将霍光启牵连其中,一并除去。

但人心唯私,念念皆恶。老天若肯都遂之所愿,人间将会纷乱到怎样不堪地步?

州府大人见得华伯仁的书信后,还道他只想要姜楚的性命。以为姜楚为恶巨甚,死有余辜,不愿再生枝节,是以签下示众三日,然后就地问斩的手令。并命州府的差人前去监督执行。

霍光启得知后左右周旋心思,却没半点主意。无奈只得以‘姜楚累犯大罪,恐有同党在逃,应详加审问’为由写下公函报往刑部,想暂且拖延时间,再想办法救他。

他却不知恰在同时,华伯仁的一封书信也已经发往大理寺,求他的曾经好友帮忙将姜楚解往京里仔细审问,缉拿同谋,以消未除之患。

这两封书信若只有霍光启的,在刑部这种人命轻贱之地里怕也就扔入纸篓,付之一炬而已,不会有人搭理。叫姜楚虽屈死百次也没个屁用,只是让阴间又多个窦娥罢了,有什么关系?

但因为有华伯仁的那封在,他大理寺的朋友便卖力qì

疏通,硬生生用八百里加急的迫切速度将姜楚的性命留住。

由此可见,事情的周转曲折自有奥妙,远非人力能够计算左右。

可华伯仁千想万想,却不曾想到姜楚刚出县城数十里地就被人劫掠。才知是自己弄巧成拙,放虎归山。

以为姜楚恨自己入骨,早晚必来报复,自己性命怕是难保。

他本是个万千俗人中的一个,没什么胆色,只是阴损。老来渐悟善恶轮回之理,但贪私为恶已是他骨子里的作风,想要戒除却晚了,可更加地怯懦。

如今被这大一个恐惧的念头折磨着,怎忍受得了?食也不香甜,睡也不安然,连蚊子放个屁的动静都要吓一大跳。

这般不过十余日就瘦得剩一把骨头,然后病入膏肓。接着整日昏迷,和阴间来的大小阎罗纠缠不休,很受了些折磨。就在姜楚来的头两日的夜半把气咽了,不曾得姜楚那痛快的一刀,倒是便宜了他。

姜楚听完那人的讲述后好不丧气,以为自己来得迟些。

转念又问:“为何各个房间里都凌乱不堪?好似要逃往哪里?”

那人苦笑道:“能逃往哪里?还是那华伯仁生前为恶过甚,养下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贪财。不等老爹的丧期完满,就为了分家财而打得难解难分。如今已经有一个被活活勒死,尸首就停在华伯仁棺材的旁边。这老儿,此番阴间不会寂寞了。”

姜楚心下恍然,暗叹一声‘苍天有眼,叫善恶得报;不分早晚,终有一日。’从华府出来,看天色微明。

姜楚放缓缰绳,一路垂头,来在桑儿家的门前。老远就望见老翁正在篱笆疏离的院子里忙碌,似在整理什么。

近前下马,望着衬在晨曦中的几间歪扭茅屋,想着月多前自己和桑儿就曾经在这里三拜九叩,结发夫妻。如今桑儿已没,和自己阴阳两界,不通消息。可怜她只为不让自己黄泉路上孤单,才自殒其身。不想自己还苟活于世,却叫桑儿在阴间寒冷。

姜楚越想心下越苦,泪水已经模糊双眼。以为此时冤仇已报,在阳间没甚牵挂,倒不如去那世陪桑儿好些。

他正胡思乱想。听人猛地唤他一声。抬头见是老翁已经瞧见他,正揸撒着两手向他跑来。

桑儿的墓立在村外的坟地里,只是小小的一撮土,和高大的汉白玉墓碑不相称。

姜楚见那碑上刻着‘吾妻姜氏桑儿之墓’字样,笔画刚硬工整,知dào

必是出自霍光启手笔,以为他懂得自己心思,甚感安慰。

在坟前烧掉纸马香锞,痛痛快快地嚎啕了一场。然后给老翁和老婆婆恭恭敬敬地磕下一堆头,也无心计较个数,只是觉得够了。起身道:“今后你二老便是我的爹娘。逢年节时我若不到,也必遣人送来孝敬,二老只管放心。”

老翁和老婆婆听他如此说,心下宽慰。以为得此良婿,叫老有所依,倒比那三个没什么出息的亲生儿子还值得。

姜楚无心在此久留,和老翁老婆婆告别后打马回到翁九和等人盘踞的剑阁之中。

他原也想找霍光启说声感谢,但思虑着自己在这一带方圆里太过招摇,任谁都识得,弄不好怕要给霍光启带来无妄之灾,岂不是把他害了?就此忍下,以为有个好兄弟在那里就够了,轻飘的一个谢字什么时候说还不行?

在剑阁中一住数月,与飞天神龙翁九和、屠刀客端木万千、风流道人玉尘子、赛金花万山红四人处得融洽,把伤势养得康复。

几人皆都劝他入伙,叫剑阁四侠变作五个,岂不壮大?

但姜楚心思宽阔,想着人家结义多年,而自己是新到,怕容易生出枝节,反倒影响人家几个,岂不让自己落下不义的骂名?是以不肯答yīng。

几人见勉强不得,只好作罢。

这日姜楚心下烦躁,以为夏秋皆过,冬春将近,时日荏苒,那县城中的人应该都不认得自己了吧?若去看看霍光启该无大碍,近来倒是想念得紧。

把心思和翁九和等人念叨一遍,就要下山。众人知他倔犟脾气,不敢阻拦,给予马匹银两,放他去了。

待入县城,姜楚无意间看到城门旁贴的一张告示。内容倒没什么关系,但落款却把他吓一跳。

稍一打听,才知这县里的老爷已经不是霍光启,换做他人。至于霍大人调去哪里却没人知晓。

姜楚只担心霍光启是否因为受到自己的牵连而如何,骇得背上渗汗。惶急片刻,想起到老翁家里询问。

果然不错,霍光启临行前把一封书信留予老翁,托他得机转交姜楚。

姜楚抽出展开通读,知晓霍光启已经调往京城为官,心里替他高兴。分出多余的银两赠与老翁后,也打马向京城里来,按照霍光启所留地址寻找。

霍光启此番提拔,全赖他的同乡恩师、当朝首辅叶相高一力主持,被安排在刑部任主簿,领正七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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