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儿虽将胡森写与银若雪的书信偷出,却不敢轻易交与林猛。多年的世事历练叫他思虑事情远比一般人周详深远。

他暗想:胡森既是黄大人的贴身师爷,必事事参与其中,怕没有什么是他不知dào

的。他若想与东厂协力搬倒黄大人,自不必在林猛这件事上做文章。

由此可见胡森虽出卖林猛,却未必已背叛黄大人。若叫林猛凭此信告知黄大人,黄大人必将信将疑,也必寻胡森来询问,胡森必矢口否认。

若那黄坚是个妇人心肠,一时耳软心活,不忍杀他,将他放走;胡森若似我这般是小人脾性,索性一怒彻底投靠了东厂,将黄大人的陈年烂事皆都翻出,岂不正中了雷怒海的下怀?如此黄大人必死定了。

黄大人若倒,林猛也必跟着倒霉,届时我也便要颈饮钢刀,血洒荒野了。嗯,如此想来,只有先将胡森杀掉,再告sù

黄大人知晓才是万全的策略。

可若叫林猛等人动手,必多费周折。尤其林猛那厮做事婆婆妈妈,犹犹豫豫。总念着什么仁义道德之类不着边际的东西,心不够狠,手也不够黑,说不定便不忍心杀也未可知,弄不好又要惹出麻烦来。唉,罢了,还是我自己动手好些。

童牛儿先将事情想个大概,然后寻机到兵部尚书府中认清了胡森胡师爷的面目。

他原以为这人既是个靠耍弄笔杆子混饭吃的师爷,必生个弱不禁风的文章书生样,凭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该对付得了。

可一见之下却大吃一惊。

这胡师爷身高近丈,膀阔腰粗,比那朱大哥亦不遑多让。且只有四十岁左右,正是腿脚轻便、身体灵活的年纪,一瞧就不好对付。

童牛儿暗暗叫苦,想着如何才杀得了他又不留下痕迹可循。

左思右想,终于有个狠辣的主意。

胡森长相虽粗野,但从小喜读,胸有锦绣,不但出口成文,还写得一手好字。

可他性中还有一好却要命,就是赌。只要听见骰子响,这双脚便想移一步也难。

他本出身在家境殷实的商贾府第,祖上遗产颇丰。但便有万贯家财,怕也经不起‘赌’这一字的祸败。只年多光景,胡森便将家产输到精光,只徒四壁而已。族中众人再难容忍,把他逐出祖地。

胡森无奈,只得投笔从戎,在黄坚麾下当了一名大头兵。

但他天生头脑灵活,善使诡计。曾追随黄坚左右,在与蛮奴征战中屡立奇功,深得黄坚赏识,数有提拔。

奈何这胡森赌性不改,先后偷盗军饷军资拿去参赌。

可他没有童牛儿‘抛天九’的耍诈本领,每赌必输,身上总是不名一文。黄坚见他难当大任,只得革除他的官职。

但不舍其才,便留在身边做了一名参军校尉。后来黄坚调入京中做了兵部尚书,也把胡森调入府中任做贴身师爷。

但万事易改,赌性难除。自入京中后,胡森如鱼得水,赌得更加欢畅。时长日久,欠下好大一笔债。

正愁无法偿还时,忽一日有人告知他说东厂朱雀营营使、五龙将军的五将军、雷怒海之女银若雪已替他将赌债摆平。

胡森虽然感激,但自是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食,没有白花的金银’这个浅显道理,想着为其所用,以抵偿人情。

银若雪凭着女人才有的灵巧心机,把胡森的心思猜到骨子里。一连数月不向他问事,只供着金银任他挥霍。

胡森赌到手软,正慌乱时,银若雪在香闺坊惨败,自觉脸上无光,要找林猛报仇雪耻,派人寻他问林猛的藏身之处。

胡森初闻心下也惊,但仔细想过后却有了依托。

他知那兵器库地形极为复杂,易守难攻。朱大哥等人又都是黄坚帐下百里挑一的死士,必拼力护佑林猛;便万一被攻破,以那迷魂洞中的形势,一人若逃,万人难觅,凭一群锦衣卫怕抓不到林猛。如此与黄坚也无大碍,而自己又在银若雪面前讨下好大一个人情,正是两全之举。

他自觉想得周全,便写信与银若雪相告。

胡森自以为是个玲珑之人,想做得两面见光,却不想竟被童牛儿查知。

童牛儿狠如恶鬼,视杀人似儿戏,只在其中取乐消遣。胡森万不曾想这一次自己已在阎罗王那里标下姓名,挂下号数,死期不过在数日之后。

童牛儿跟踪胡森几次,发xiàn

他常到一个赌坊去玩,夜半才归是常有的事。所经路上有一段十分偏僻,正好适合埋伏。

便寻了一棵甚高的大柳树,在树下设了万全的机关,要置胡森于死地而后快。

这夜月光甚好,胡森赌到二更方归。

正抖着手中赢下的百十几两金银走得高兴,忽然见不远的树下有一物白森森地闪光,待走近些认清正是一锭足有十两的大银。

胡森哈地一声笑出,自语道:“都说越穷越欠债,越富越来财,果然不假。今日怎地好运?不消说赌钱要赢,便是走路都能拾到金银。哈——”

他低头刚把大银拿起,不想机关被触动,自地上弹起一个竹皮搓就的绳套,正套在他颈上。

童牛儿手握竹绳趴伏在树上,见胡森入套,喜不自禁,猛地向下一跃,就势将绳一拉。胡森立时被吊入半空,任凭手刨脚蹬,再下不来。

童牛儿以为这一下必要他性命。却不想胡森原是兵士出身,随军征战多年。武艺虽低微,身手却灵活。

只见他左手抓住竹绳将身子提起,待喘均一口气,右手已自腿侧的靴中拔出一柄匕首,使力向上一挥,将竹绳割断。庞大身躯掉落地上,只听轰隆一声响,已把地上砸出个坑来。

原来童牛儿早怕只凭一根绳索整治不住胡森,是以先在下面挖出陷坑,里面遍插竹签,锐尖向上。大银便放在坑边,以逗引胡森上套。

童牛儿见胡森落入坑中,以为这一下必死无疑。手中摇着被割断的竹绳,嘻嘻笑着走到坑边。

刚探头下视,猛见自坑里跃出一人,十指箕张,嘴眼歪斜,神情狰狞,直向他扑来。

童牛儿纵然胆大,亦吓得魂魄皆失,扭头便跑。

胡森口中“呀——”地呼喝,在后面穷追不舍。

童牛儿奔出十几步后心气渐复,知胡森身壮肉厚,一时不能就死,只有自己亲手杀之。便猛地将身子一扭,把左手一抬,右手向肘弯处使力一拍。只听一声脆响,一道白光自他臂下射出。

胡森早已痛得神志恍惚,哪能躲得开?短弩正中面门。胡森惨嚎一声,却仍不死,只略停后,张臂又扑。

童牛儿吓得疾步后退,不防脚下一绊,仰天摔倒。胡森大张双臂,就势扑来,黑森森的影子兜头压下。

童牛儿临危不乱,将右臂抬起,把另一支短弩射出,正中胡森咽喉。

胡森终于趴倒,如崩山岳,轰轰隆隆径向童牛儿砸来。童牛儿双腿紧蹬,才逃过一劫。

待被胡森惊起的尘埃散尽,童牛儿借月光见他背上密密麻麻插满竹签,形同刺猬相仿,望之可怖。

童牛儿亦吓得不轻,一个滚爬,起身便跑,转瞬消隐了身影。

林猛看过童牛儿递来的信笺,又听他讲述杀掉胡森的经过后,低头锁眉不语。令原本洋洋自得的童牛儿脸上笑容渐僵,道:“大公子,奸细已除,你怎地不高兴?”

林猛抬头道:“童大哥杀他原是不错,可此事向黄大人解释起来却麻烦。听朱大哥讲,这胡师爷最受黄大人器重,二人感情甚笃。我怕黄大人怪罪下来,我——唉——”

童牛儿听得不耐烦,将手一摆,道:“你这人怎地学妇人态?杀便杀了,怕者何来?黄大人若怪,叫他来寻我报仇就是。”林猛苦笑不语。

童牛儿看他片刻,道:“这胡森这次能出卖你,早晚必也能出卖黄大人。雷怒海等一班阉贼正恨黄大人不死,岂不肯拿大把金银收买他?早早杀之也保黄大人安稳,余下小事皆可不计,你何必在意?”见林猛仍结愁眉,哼一声,道:“婆婆妈妈,不是计算大事的人。”

林猛也知他言之有理,眉头渐渐舒展,道:“我只想早日救出父亲和妹妹,与他们远遁他乡,隐姓埋名过平稳日子,哪想过什么大事?你倒说说我知,你想做什么大事?”

童牛儿嘻嘻一笑,道:“我只知赌钱睡女人为乐,哪有大事让我做?休拿我消闲。”

二人正相互逗趣,听脚步声响,自外面冲入一条大汉,正是朱大哥。

他本有急语欲说与林猛,忽见童牛儿在座,又将口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来在林猛身侧,俯身向他耳边低语。

林猛却有意叫童牛儿知晓,一惊道:“胡师爷被人杀了?几时的事?谁这大胆?”同时向童牛儿丢过一个眼色。

童牛儿何等机灵,立时明白林猛必是不想让朱大哥和黄坚等人知晓胡森死在自己手中,叫这桩事变成个无头的官司,以免为自己惹来无端的麻烦。暗赞林猛聪明,低头饮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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