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天仙正与林凤凰和白玉香坐在房中促膝闲谈,听房门哐啷一声大响,有人重重地踏步走入。
闻声识人,赛天仙起身道:“必是我家相公回来了——”向屋外迎来。二女也跟随而出。
三人待见了立在桌边端盏正饮的童牛儿,都不禁被唬得吓了一跳。原来童牛儿身上换穿一袭簇新的大红色锦缎官衣看着好不刺眼。
但这官衣却与别家的不同,是拢肩剑袖的样式,襟下有用九色丝线滚绣的海水江崖。腰间系一条青色丝鸾大带,斜垂琉璃缨络。胸前缝的补子更是特出,上面绣着一条跃出水面的犄角飞鱼,正是任谁见了都惧的锦衣卫飞鱼服饰。头上所戴缎帽上双绣麒麟,竟是正四品的官阶。腰下斜挎一把金镶玉饰、黄绒绳缠把的绣春刀。
三女怔怔地看他片刻。白玉香结巴道:“童大人,你怎地——做了——锦衣卫?”
童牛儿知dào
必要遭遇此问,早在心中想好答案。放下饮干的茶盏笑道:“你三个不必害pà
,我这身衣饰虽是虎皮,可我的心肠还有人味,自不会去和他们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赛天仙听他说如此言语,险些笑出来,道:“早不知伤过几回天,害过多少理了,还自以为清白?”上前来为他更衣。
童牛儿一边脱衣一边道:“我穿这身虎皮只为佑护你们几个方便。只是要多受些辱骂,祸及祖宗,心中有些不忍。”
林凤凰和白玉香知dào
此语不假,先后低头。
林凤凰道:“童大人,我俩个为你平添诸多麻烦,真是——我俩个今生怕也无以为报,这便先受一礼相谢吧。”说着,拉了白玉香便要跪倒。
童牛儿反应却快,一扑至前,搀住二女急道:‘两位仙女姐姐要童牛儿的命吗?切莫如此,我怕消受不起呵。”
不到半年时间,便从一名大头兵升到正四品,童牛儿对如此亨通的官运自然得yì。他却不曾想过如此遭遇怕只有在贼子当道的昏乱之世才有可能,叫如他这样的无赖有机会得掌权柄,横行天下,让这世界乱得愈加地不堪。
穿了一身虎皮般威风的锦衣卫服饰回到天字牢营来看望众兵士。众人见了果然惧之,连平素与他嬉闹惯了的卓十七脸上亦有寒蝉之色,讪讪地不敢多言。
童牛儿见了哈哈笑道:“我如今虽身为锦衣卫,但心肠仍旧是昔日的童牛儿,你们不必拘谨。”众人虽诺诺应着,却再不敢如往日般和他调笑。
童牛儿见了暗叹口气,寻思:这身衣服还真不能穿得太久,不然连赌钱的朋友都没有了,岂不太过凄凉,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向卓十七道:“林大人还在牢内押着吗?”卓十七点头。童牛儿起身道:“且随我来,有事问你。”
二人踱到无人之处,童牛儿道:“我想让林凤凰和白玉香见一见林大人,你可能安排?”卓十七犹豫着道:“童大人,我以为——这事——还是你安排好些。”
童牛儿见得他脸上疑色,道:“你真以为我入了东厂,便是六亲不认的蛇蝎之人了吗?怎地不肯信我?”卓十七笑道:“你若不穿这袍儿,我便好过些。”童牛儿笑着打他一拳。
卓十七道:“那死牢内有几人便是东厂安插的耳目,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去?你若无合适的名目,怕难些。”
童牛儿想着有理,点头道:“好,我来安排。”抬眼看向卓十七,又道:“可要先安排下你才好办。”卓十七不明意思,道:“安排我什么?”童牛儿诡秘一笑,道:“过些日子你就明白。”
东厂总营设在京城东十二里的东安门内,自春香院骑马需一个多时辰,童牛儿去过几次之后便嫌太远。
另外他生性懒散,最不愿被人管束,觉得不自由,是以向银若雪告假。
银若雪密禀雷怒海;雷怒海想着许他的本是个虚职,东厂中没什么事情要他操心,点头应允。
童牛儿自得清闲后,每日借机四处寻人赌钱喝酒,日子倒比以前舒服。这样熬了半个多月,才见每日尾随在后监看的人消隐不见。
童牛儿暗骂雷怒海奸猾,竟是如此多疑之人。想着尽快安排林家二女见过林水清一面后便速速送出城去,交由林猛照顾,自己便卸去这千钧重担,从此不必如此日惊夜怕。
此季已近初春,天气转暖。
这日傍晚童牛儿半敞衣襟,歪戴官帽,正在街上缓步走着。想起刚刚在甲子大营中赢下的二百多两金银实在痛快,明日应该再去赌一场。
刚刚加快步伐,拐出十字大街,听后面脚步声急。正要躲闪让路,已被两人夹在中间。刚一挣扎,觉腰下刺痛,低头看时,见一柄雪亮匕首已刺破衣服,伤到肌肤。
左边那人低声道:“识相的便不要动。”童牛儿只得安静。
走出没多远,后面冲上一辆双马驾辕的大车,上起木顶,挂着布帘,二人推童牛儿入内。
童牛儿正想借机叫喊,忽觉后脑受下重重的一击,嗡的一响,便什么都不知dào
了。
待他醒来时见四下漆黑一片,半点光亮不见。身体略动,才觉四肢皆被绑得牢固,口中也塞入一块破布。
这布以前不知作何用途,咸腥味道直冲肺腑,叫人呼吸不畅,几乎窒息。感觉身体不断颠动,耳听辚辚轮声响亮,知dào
还在车中,只是不知去向何处。
走了片刻,渐听四外人声喧嚷,似进入一片闹市之中。
童牛儿耳音甚佳,仔细辨认片刻,听出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知dào
必是进了南城门左近的铁匠铺那条街。想这车必是要出城去。
又走一会,果然停下来,听有**声道:“下来检查。”
童牛儿心中奇怪,这城门平素并无人查,今日怎地了?不禁在心里存下一线被救的希望,以为老天有意帮衬自己,支着耳朵细听。
有人道:“兵爷,我兄弟得了疯症,怕见光,要去城外寻仙人给瞧。您行个方便——”接着响起银钱叮当之声。
那兵士得了好处,自然不再啰嗦,挥手道:“走吧。”童牛儿听得好不泄气,暗骂那兵士该死。以为此次若能生还,定要来寻他的麻烦。
辚辚之声又再响起。
童牛儿恍然自己必是在车座里面,被人坐在屁股底下,不禁咬牙愤恨。
车子待出了城门便快跑起来,蹄声嘚嘚,轮声吱呀,闹得童牛儿好不烦躁。强自忍耐了足有三、四个时辰,昏昏晕晕地睡过一觉后,才觉车速已缓,慢慢停下来。
车上的人先后跳出,接着吱呀一声响,头上的座板被掀起。有人冷冷地道:“童大人,鬼门关已到,下车吧。”
童牛儿大睁双眼看了片刻,却仍不见一丝光亮,转瞬明白必已是晚间。将身子挣扎了两下,听另一个声音道:“他被我捆成个粽子样,你不提他,如何下车?”
前面那声音“哦”了一声,上车伸手抓住他腰间丝带提下车来。
童牛儿被绑多时,四肢血脉流转不畅,早已酸麻,连站立也不能,瘫软在地上。
提他那人将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怒声道:“鸟人,还识得爷爷吗?”
童牛儿借朦胧夜色看去,见他光着一颗硕大头颅,两粒眼珠鸡卵般大,阔口鼓腮,整齐白牙尤显清楚,也似大于常人,望之犹若兽类,似要扑上来撕咬自己一般。
童牛儿立时认出这人正是那夜随林猛到京城香闺坊救人的使门扇大砍刀的大汉,暗叫不妙。自己当夜连伤他们三名兄弟,将自己绑来必是要取自己的心肝来祭他们兄弟的亡灵。
转念想着自己从小到大每逢凶事从不曾服过软。这一次虽然命要不保,但左右都是个死,便死个硬气才值得。
是以当口中破布被扯出后,先便喊了一声:“要杀开刀,吃肉张口,我童牛儿自不会皱皱眉头。”
那大汉听他临到此地还逞口舌之强,好不来气,挥尺大巴掌向他脸上连扇两掌。
童牛儿双颊立时肿涨,里面软肉皆破,叫咸腥满口,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声,暗道:死虽容易,但恐他们不让自己立kè
就死,这一番折磨怕也不是好忍受的。
三、四个壮汉推了走起路来东摇西晃的童牛儿缘石子小径向前走。
童牛儿才看清此时自己置身在一个不甚宽敞的山谷之中,四厢皆是百丈峭壁耸立,将原本就黯淡的星月之光尽数遮蔽,难怪如此的黑。
这石子小径渐向高处,通到一面石壁前。直走到数尺远近,才见那壁上原来开有一个甚狭的洞口,边缘嶙峋不齐,显然是天然形成。又有自壁上挂下的藤萝遮蔽,便是白日若在远处怕也难以发觉。
童牛儿随壮汉走入洞中,更如坠墨池,似盲双眼,只得将双手张开,摸着石壁前行,以免撞破额头。
如此跌跌绊绊地走出一炷香左右,觉得似转过七、八个弯,前面领路的大汉倏然站住。
童牛儿目不能见,收脚不及,正撞在大汉的身上。
但大汉高如山岳,重似泰峰,倒没什么感觉,也不怪他,自顾在一扇木门上使力敲打数下。
片刻后木门打开,大团白光忽地自门内扑出,晃得童牛儿睁不开眼睛。
门里是一个宽大石洞,长宽皆有数十丈。只是洞顶太低,显得逼促。童牛儿还好,只需略略低头,但那大汉却要将腰也弯下才能让头顶不叫洞顶垂下的嶙峋乱石刮碰,十分的难过。童牛儿见得他的痛苦表情,心中暗笑。
四下望去,见洞内点有数十盏巨大油灯。盛油的油盏皆是青铜铸就的小缸。地上一簇簇堆插成束放置着各类长大兵器,长刀、大枪、钩枪等等皆在其列,林林种种,足有数万件。
童牛儿心中恍然,知这里必是储藏兵器的仓库。库内油灯常年不息,只为烧去潮气,使兵器不致生锈,保持刃口锋利。只是这间仓库建的如此隐蔽,倒出乎想象。
壮汉推着他绕过兵器垛径向里走,直到尽处才见有一方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