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天刚破晓开始就能看出今天的恶略天气,前几分钟阳光稍微穿破了一点云层透下来,现在又被蔽日的乌云遮了个严实。

空气里裹挟着潮气和凉风,眼看着就要酝酿一场大雨。

程郡骁见爷孙俩吃饱了饭,领着他们来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老人上车之前还在不住地回头朝市局大门张望。

程郡骁替老人开了车门:“赵大爷,具体情况您也听安警官说了,警方这边肯定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您的。孩子还小,赵焕不在的这些日子,您老人家得要保重好身体,照顾好孩子。”

程郡骁说着,把老人和小女孩让上了车:“这样吧,我送你们回去,正好我现在也有时间。”

“不耽误你工作吧小伙子?”

“不耽误,我这儿有工伤,算是休息了。”程郡骁说着抬了抬肩膀,嘴角憋着笑,长腿一伸,跨上了副驾。

老人向司机报出位于南城区的一串地址,出租车轰鸣着朝南城区驶去。

南城区也属于老城区的一部分,与东城区由一条条桥梁和水路连接,最终形成一个带状椭圆形围绕主城区。

程郡骁虽然没怎么去过南城区但是也知道,这里原来是都枫市的经济支柱——煤炭矿产最发达的地区,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都枫市最早的工业区。

然而随着矿产开采日渐被其他经济产业替代,加之年年环保评估不达标,最后一个矿井也在前几年被叫停。

于是彼时辉煌的南城区,现在就只剩下一批遗留下来规模庞大的工人小区和一群年迈体衰的挖矿工人。

出租车在经过市中心的时候,正好是早高峰重灾区,车子被陷在泥浆一样的人山人海中,暂时无法动弹。

程郡骁望着满街加快乱窜的小电驴,眼神深邃,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车窗玻璃。

“赵大爷,您儿子赵焕失踪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说给家里打过电话?”程郡骁开了口。

老人坐在后座皱眉想了想:“哎,平时他拉客的时候除了有急事,也不会给家里打电话,所以那天晚上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来。”

老人继续回想着:“只是,好像事情发生之后,我找过跟他一起跑车的小张,他们喜欢跑车的时候开着语音,就是那个微信,他好像听见赵焕跟他们说自己撞车了,所以下车看看咋回事。”

老人带来的信息,其实在新闻里头重复过好几遍,基本上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程郡骁眼神淡淡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那事情过去之后,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你们?”

“来的人那就多了,警察来了一茬又一茬,还有什么什么报的记者。”老人摸摸孩子的小脑袋。

“可是就是没有带来啥好消息。有人还说我赵焕就是抛尸体的凶手,这孩子老实着呢,怎么可能杀人呢?”

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又开始激动起来,昏花的老眼里不免又噙满了了泪水。

在一旁的小女孩已经懂事了,听爷爷这么一提,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爷爷,我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要爸爸!”

程郡骁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赶紧转头安抚着老人:“现在新闻满天飞,一切都以警方的消息为准,您老别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出租车司机闻言,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这几个乘客。

拥堵的路况终于有了改善,车子像被蛛网粘住的小蛾子,在黄灯亮起的最后一刻,挣着命地左突右闪,这才重见了天日。

开了约莫20分钟,车子在南城区一处规模颇大的老小区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这里说是老小区,其实就是一个旧厂区的宿舍楼。七零八落的筒子楼依山而建,没有物业、没有规划,周遭荒凉得很。

程郡骁扶着老人,牵着孩子下了车,然后目送爷孙两离开。

“师傅稍微等一下啊。”程郡骁站在原地拿出打火机歪头点燃一支烟,抬头望望天,一派风雨欲来的架势。他抽了两口烟,这才用脚踩灭上了车。

司机也没有要催促的意思,缓缓发动车子,打转了方向盘,踌躇着开了口:“真是造孽啊。”

“师傅,表继续打,咱们聊两句行不行?”程郡骁转过头望向出租车司机,眼神锐利。像是一早就看出来这个人有话要说,当下就等着他开口了。

“贺贺队!”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里,贺健行一回头就看见安贞匆匆忙忙朝他飞奔而来。

安贞此时刚从洗手间换下坏了的衬衫,穿上了放在队里的制服。

这小妮子,一般在警局能不穿制服基本不穿,一来方便跟贺队随时暗访,二来这半年正忙着躲宣传处那几个整天在局里物色“警花”,想要在内网用来充门面、“贴封面”的宣传干警。

要说安贞的颜值,别说在汉子称道的刑警大队,那要是放在市局分局里,也是很能打的。

可是这个倔强的姑娘偏偏要靠“才华”出众,虽然她这一身才华,也并没有怎么崭露头角。

“呵!这工作态度,正式啊!害得我差点没认出来!”鲁北啃着大包子先发了话。

“人家那是昨晚忙得没空换衣服!”康正不说话,世界就会一派祥和。

“一边儿玩儿去!”安贞给了他们俩一个大大的白眼,赶紧来到贺健行身边:“贺队,昨天污水处理的厂的碎尸案我听说了,这起碎尸案会不会”

安贞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明确证据指向,是不能妄加揣测的。

但是安贞的话还没说出口,贺健行就明白了:“不能说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毕竟发现那么多具尸首,也就之前那一次了。”

偶像果然就是偶像,安贞心里暗自佩服。

虽然听上去都是半截话,但是这样的马虎眼在各种罪案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刑警队同事之间已经司空见惯。

康正摩挲着下巴点点头:“负责协查通报的同事那边确实到现在都没有反馈。那三个女孩子的样子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尸源就是找不到。”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们根本就不是本地人!她们是缅甸人?”安贞赶紧补充道。

贺健行不置可否:“哦对了,刘副队长还没回来吗?”

“今早就带队出去现场复勘了,说是下午就回。”

“行,那等他回来咱们再开会吧。”

众人连连点头。

贺健行转身要走,这才想起什么:“安贞,你过来一下。”

安贞赶紧屁颠屁颠跟上了贺健行。

贺健行的办公室里少有的凌乱,各种杯子椅子堆积在几平米的小房间里,着实显得逼仄拥挤,可见这一天一夜大家一定忙得脚不沾地了。

安贞见状习惯性地开始收拾起来,刚抬起几个纸杯,就被贺健行的一番话噎在了当下。

“我听康正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去?今早是跟程郡骁一并来的市局?”

不用猜,贺健行都知道康正嘴巴里那个俊朗的“小白脸”就是程郡骁。

“那个,我昨晚把他们送回去,就是想盯一下程郡骁的住处,顺便试试这人可不可靠。然后就多坐了一会儿,然后,然后聊了一阵,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安贞一边扯着淡,一边真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这样拙劣的台词,要是放在电视剧里,估计自己早被主公拖出去几大板子就地正法咯!

怎么办?接下来要是贺队问这一通宵到底聊出朵什么花儿来,我该说点啥?说我把程郡骁咬了,然后彻夜长谈关于怎么预防“狂犬病”及“预后需要注意的相关事项”吗?

安贞只觉脑袋瓜子又开始疼起来了——自从碰上程郡骁这个倒霉催的,安贞总是有种自己职业生涯就止于此的不祥预感。

然而贺健行并没有预期那般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眼神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安贞,随即拿下框架眼镜,习惯性地摩挲着。

“这个程郡骁很特殊,岩甩一死,眼看着之前约定好跟向云生碰面的日子就无限制的往后推延,当下他就成了不能或缺的一步险棋。”

“我明白,贺队!”

安贞说着忙把手里的家伙事儿放下来:“从向云生利用手下和程郡骁调查您那么久,也能看出来他非常看中和您,嗯,就是王珂合作的机会。”

安贞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着贺健行的反应:“所以,王珂这条大鱼他一定不会放,只是会更加谨慎。放心吧,我会好哈盯紧他配合我们的。”

贺健行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小安,知道你来市局为什么我非要从王局手里要人了吧?”

安贞一听,整个人都为之精神一振,笑脸盈盈露出一口小白牙:“嘻嘻,因为我脑袋瓜子够用,做事情也还算挺利索的?”

“聪明只是一点,更重要的是”贺健行说着,瞥了一眼安贞,戴上眼镜:“更重要的是你初出茅庐,我不亲自拽着点儿缰绳,不好向我师兄交代。”

得!要说贺队调侃起人来,可是比嘴贱的康正上了不知道几个level。

“贺队,合着我在您眼里就是匹野马呗?”安贞噘着嘴,一脸不快。

“咚咚”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康正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表情有些焦急:“贺队,带队案发地周边走访的刘副队回来了,说是有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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