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一黑下。忘尘还在不停诵经,尹龙星有些腿麻,轻轻掰直尚不能自如起身。
忘尘听得动静,开口道:“师弟,天色渐晚,你先去膳房用膳,早些歇息吧。”话完,又开始敲木鱼诵经。
尹龙星尴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心道:不知诸葛风尘如何?且去关心一番。
走到她所住的禅房门外,腿麻已经缓解。屋内一片昏暗,听不见一点动静。尹龙星凑近训问道:“诸葛风尘,我能否进来?”没有一点回应,她受伤颇重,不禁让人担心。再道:“那我进来了。”
推开房门,已经感觉不到人气,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腥味。尹龙星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倒在床边,心中大骇,是诸葛风尘!
立马先掌灯,烛光塞满整个屋子,女人披散着头发,倒在床头。风干的泪水在脸上留下两行浅浅的印痕。血迹凝固在地,残留在嘴角边,尹龙星轻轻伸过手探其鼻息,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已经断了气,什么都感受不到。探其体温,还是热的,或许还有转寰。当即为其运功渡真气,顺便以“梵音传籁大法”呼救:“师兄,师兄你快来,诸葛风尘出事了!”
闻得梵音传籁,忘尘丢下手中的木鱼,顾不得许多冲向禅房。钻心之痛让人窒息。他实在不能理解,明明早些时候她看起来生气有余,这下便已经奄奄一息。“何以她会一下子……”忘尘问着无谓的话,话未完,已哽咽。
“一下子?”尹龙星不知早些时候发生过什么,诸葛风尘和忘尘又发生过什么,还以为是师兄用过什么灵丹妙药,“我送她来时她就已经命悬一线。不知道她为何坚持要请师兄相救,但是她曾言道纵然死在师兄身旁,也算心怀安慰。”
忘尘终于还是落下那滴几次逼回的情泪,自问道:“风尘啊风尘,你叫我如何是好?你给我出的是怎样的难题!”
不知是幻听还是现实,好像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轻咳,或是忘尘的呼喊将她的神思拉回,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刚刚是她出的声,她还有救!”忘尘坐于对面,撑起诸葛风尘双臂发功。受两股强力真气的洗礼,如清泉流涧,润人心天。女人一下子喘出一口大气,眼皮微抬,睫毛闪动,似有苏醒之预兆。
“师弟,我们再加把劲。”
得令二人同时加注真气,诸葛风尘轻嗯一声,又突然大喊一声,眼睛猛睁,“噗”地朝床外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如一滩软泥倒向前方。师兄弟惊骇万分,同时收功。
“忘尘师兄,她的身体已无法承受我们两人的内力,这下该如何是好?”
忘尘也没有一点办法,就算是诸葛风尘的办法,同样失效。以她的身子,连功力都发不出,更别提救治。难道一切都是天意,忘尘出家清凉寺,日夜忏悔祷告,上天居然还要加深他的罪孽,他欠诸葛风尘的实在太多。
“阿弥陀佛!”空梦回寺时听小沙弥提到尹龙星来此求救,正好奇是何女子需要忘尘施救,行至产房,一切明了。
“大师!”
“住持师叔!”师兄弟两异口同声道。
忘尘放开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一个瞬步下跪于前:“师叔,弟子求您大发慈悲,救救风尘吧!”
空梦长叹一口气道:“你起来,待老衲先看一看诸葛姑娘的伤势。”空梦已有多年未见过这名女子,当年的她性格豪爽,真心诚意。反观如今,浓妆艳抹,放荡不羁,其中之经历辛酸,实在难以想象。
诸葛风尘的脉象根本已无脉象,或者说微弱的已经察觉不到。空梦亦是束手无策,叹气道:“老衲无能为力,不过我这有一颗草还丹,或能保她一两日性命。忘尘,你身为佛门弟子应该知道凡事不可强求,一切随缘。”
话虽如此,但是若真能这般放得开,他也不需要修佛悟道。这会儿忘尘是后悔莫及。
诸葛风尘服下草还丹,相信还能有一次苏醒的机会,时间应该留给他们。空梦与尹龙星默默地走出房门。
一路上尹龙星想问的实在太多,空梦完全看明白。人就没有不好奇的,二人一路来到空梦所住的三花殿,还是尹龙星先开口。
“大师,我能问一问忘尘师兄和诸葛风尘之间的事吗?”尹龙星一身武功大多由空梦授之,但是为了避嫌,他很少展示自己的武功,空梦也不许他喊师父,所以一直喊着大师。
前尘往事,说不清,道不完的恩怨情仇。“这是属于忘尘的一个劫,十年了。以他的年纪就要承受这样的劫难,老衲作为过来人感同身受。此事说来话长。”
诸葛风尘本名孛儿只斤·落尘,是前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小女儿。昔年,皇帝御驾亲征为蒙古瓦剌太师也先所捕,后来郕王朱祁钰临危受命,当政朝廷,击退瓦剌。英宗皇帝被放回朝,没过多久,也先为其部下所刺杀,瓦剌势弱,其他部落为同大明修好建议和亲,一切的罪孽由此开始。
十年前,诸葛风尘刚满十六,芳华正茂的二八年华,和亲没有人比她更加适合。为保各部落安宁,落尘公主责无旁贷,况且大汗仙逝已久,她一个孤女无权无势,自然只能顺从。听说大明王朝物产丰富,素有礼仪之邦的谦称,或许去到那里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加美好。
朝中对于这次和亲赞成之人居多。为保天下安宁和亲是历来的有效方式,皇帝也应承。月满则亏,不少反对的大臣开始暗中作祟,尤其是以镇国大将军凌无霸为首的党派势力。
皇帝一向重文轻武,凌无霸的一切权势来自军功,若少了蒙族部落的威胁,他的势力势必会日渐衰弱,蒙古公主就成了最大的障碍。除掉她,不仅能阻止这场联姻,还能加剧两国的矛盾,开战之日就是所有武将用武之时。
为表大明的诚意,皇帝派出年轻的将军秦仲阳前往草原接驾,也就是还未出家的忘尘。忘尘曾是凌无霸的部下,受其恩惠颇多,年轻有为,步步高升,就来接驾的人选提议也是凌无霸举荐。
本以为就是普通的接送蒙古公主进京,却不料背后的阴谋冉冉升起。成功接到落尘公主,还是在大草原,公主胆子大,有好奇心,平易近人,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日子过了两三天公主有些依赖秦仲阳,想做什么事情都拖着他。
面巾实在碍事,公主毫无忌讳摘下。秦仲阳见过不少女子,那些女子容貌姣好,温婉端庄,但是和眼前的公主相比实在是差之千里。公主眼神清澈,一颦一笑都能温暖人心,秦仲阳一时看呆出神。
“秦将军,秦将军?”落尘公主轻唤好几声才把他的思绪拉回。
“啊,公主唤我何事?”年轻人,又是军中出身,不知害臊为何,并不觉失礼,倒是公主虽然出身蒙古,但是被人这般盯着开始脸红。
问题还没回答,公主支支吾吾地问道:“秦将军,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这个问题很突然,秦仲阳不知道有何深意,照实回答:“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公主笑了一下,没有再问。望着夕阳,指向大草原道:“哇,好美呀!”美景美人,让人深陷。公主不自觉的靠过身来,秦仲阳也没有拒绝,或许这就是情窦初开的感觉,让人依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以前念道这句诗时,总不能理解中原人的想法。觉得夕阳每天都有,没什么好感叹的。原来真正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这种感觉。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再见一见大草原的夕阳?”景色每日虽有变化,却常年存在,重要的还是人。没有正确的人在侧,再美的景色也没有滋味。
“一定还会有的。”秦仲阳知道一如宫门深似海,明日就要进关,或许这真的就是最后一次欣赏草原夕阳。本是安慰之话,公主却单纯认为他明白其中的深意,偷笑着回营地。
夜黑风高,少女心思徜徉,想到美妙处总会发笑。心中生出大胆的想法,不要做大明皇帝的妃子,她想为自己而活。母妃生下她便难产而死,大汗在她还小的时候被也先害死,没有亲人疼爱的她一直以来生活艰难,首领们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她就该拿出草原人的勇气,拼搏一次。
不知什么动静,只闻得一阵刀兵相接的锃亮声,秦仲阳率先冲入落尘公主的营帐。“公主,有刺客前来,你快随末将先行离开。”
公主一脸迷茫,不知发生何事?刺客从何而来?秦仲阳见她迟疑,一把抓住公主的手,护在怀中厮杀开路。那是诸葛风尘从未有过的温暖,男人的气息混杂飞溅的鲜血,惊险至极但却唯美的让人怦然心动。爱上一个人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天微微亮,秦仲阳带着公主躲在不知名的破庙中,男人还是认真的守在门外,恐防有贼子追击而来。
“秦将军,你奋战一晚,肯定累了,进来休息一会儿吧。”公主匆忙出逃,衣衫不整,虽然四下无人但也要避嫌。
“末将还是在外守护公主,还请公主安心休息。过一会儿我们再上路。”秦仲阳靠在门边,老老实实回话。殊不知公主已在身后。
“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在我们大草原没有那么多忌讳。秦将军,你就进来吧。”落尘公主拉扯着秦仲阳。还是身体诚实,脚步跟着公主进门。
“你干嘛这样拘束?要是累的话,你也休息一下。”
公主穿的实在单薄,胸膛半露,让人看得不禁吞咽口水,秦仲阳别过头去。解下披风为公主裹好。“天气微凉,公主别冻着。”
不知为何落尘就是心中暖洋洋的,率性而为依靠在男人肩头。自顾自笑道:“秦大哥,反正也被刺客追杀,不如你带我离开,我们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生活,对了,我们可以去关外,我好想看一看大漠孤烟。”
已经改口秦大哥,公主的心意表露无遗。秦仲阳是朝廷中人,自然不会这么做。两国联姻事关天下太平,公主千好万好也不能对不起天下人。男人总有自己的家国雄心,肃然起身道:“公主切莫再讲这种话,末将一定平安将公主送到京城。”
脑袋轰的一声,仿佛什么都已结束,望着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悲伤之情油然而生,甚至有种此生都不会追的上那个人的感觉。落尘找不到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唯有苦笑自己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