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没有继续深入问下去了。

其实,萧敬很明白,陛下……对于太子殿下的不务正业,已经有些无计可施了。

好吧……那么……只好放任自流了。

“对了,陛下。”萧敬笑吟吟的道:“有一件大喜事,下月初一,皇孙殿下将会放十日的暑假,奴婢刚刚听来的。”

“什么?”

这真就大喜事了,弘治皇帝明显的精神一振,顿时将朱厚照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方才脸上还带着几分沉色,此时,他的整张脸都鲜活起来了,惊喜道:“不是说到了年底才有假的吗?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萧敬笑吟吟的道:“年底的是大假,那方都尉对外说,念着孩子们见不着双亲,所以到了夏日还会有一个小假,有十日。”

“这敢情好啊!”弘治皇帝美滋滋的道:“也不知……载墨现今如何了,朕真是思念的很,做梦都梦见他。倒是有几次想要去西山,亲眼见见,可……哎……现在有假就好了,实在太好了……”

弘治皇帝乐不可支起来:“待会儿去知会太皇太后和皇后,这好消息,得赶紧告诉他们,他们也一定高兴得紧的。”

“奴婢遵旨。”萧敬突然想起什么,又笑吟吟的道:“陛下,其实……皇孙乃是陛下的皇孙,陛下想怎么样,还不是怎么样?这方都尉有时真是不像话啊,将皇孙捏在手里,倒是让陛下……”

“住口!”弘治皇帝唇边的笑容顿时一敛,突然严厉起来,厉声呵斥道:“教育之事,岂容你插嘴?”

“奴婢万死。”萧敬一惊,连忙拜倒,他自知自己失言了。

他怎么忘了,陛下这个人的性子,历来是最重教育的,这可是比天还大的事。陛下小时候就规规矩矩的听师傅们的话,将他们的话,奉若圭臬,再者有了太子殿下的前车之鉴。

现在他居然吃了猪油蒙了心,跑去说皇孙师傅的坏话,这不是找死吗?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似是怒极,终究这怒火还是渐渐的平息下来。

他背着手,淡淡道:“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尊师贵道,你尚不知吗?以后……不要这样了。”

“是,是。”萧敬感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他忙不迭的点头道:“奴婢……奴婢斗胆,其实只是有些害怕皇孙误入歧途啊。当然,奴婢绝没有腹诽方都尉的意思,奴婢只是以为……他教授的方法,有些……”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坐下,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担心呢?

他最初属意的师傅是王华。

方继藩虽是桃李满天下,可心性,毕竟还没有定。

且他这法子……对付欧阳志、王守仁,或许有效。

可毕竟,皇孙还年幼啊。

可思来想去,让皇孙成为一个如欧阳志这般的人,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半响后,弘治皇帝吁了口气,才道:“这些事,不是你该议论的。”

萧敬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真该死,方都尉……虽然平时有些油嘴滑舌……可是……”

弘治皇帝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是貌似奸诈,实则忠厚。你懂什么呢?这大明宫,价值数千万两纹银,有本事,你也给朕送一个?还有那马车,那西山煤矿。就算他方继藩哪怕是不送,以方家满门忠烈,朕也绝不会苛责他,可这满天下,谁如方继藩这般?可见……他是一个忠厚之人。”

“……”

萧敬貌似记得,当初弘治皇帝登基时,对于大臣们送礼,或是取悦宫中的事,是极反感的。

可现在想来,陛下反感的不是臣子们取悦宫中,只是那些厚颜无耻的人,开的价码不够大啊。

成化皇帝在的时候,一群不要脸的东西,尽是拿几千两上万两的玩意儿送来,这方继藩,已是臭不要脸的突破了天际,几千万两银子的往宫里送。

换做是谁,怕都受不住。

不过有了这一次教训,萧敬的心里倒是警惕起来,看来最近自己的尾巴有些翘起来了,自打兼掌了御马监,在宫中的地位超然,就飘了。

以后,还是要小心一些,再沉稳一些才好。

“下月初一……”

弘治皇帝已没有心思再顾这些了,心里又想着皇孙放假的事。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满心期待的道:“下月初一,这日子……快了,那两日,朕就暂不召见大臣了,给内阁下一个条子,请他们多担待。还有九日……嗯……九日……”

………………

唐寅回到了久违的京师,呃……迷路了。

一路经人指点,才背着一个包袱,硬生生的骑马到了新城。

他看着这新城,目中满是惊诧。

终于七拐八弯,找到了一处工棚。

此时,在工棚里,方继藩戴着藤帽,眼睛瞪大,正发出怒吼:“一群狗一样的东西,常威,工期为何还没赶上?年底就要交房,到时你让师公的信誉怎么办,师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啊,京师上下,哪一个不是好生相敬,你让师公违约,绝对打死你!”

“……”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恩师没有变。

唐寅虽还没见着恩师,可只听这一声音,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却听那常威可怜巴巴的道:“师公,现在哪里都缺人手,新招纳的流民,还需慢慢适应,而且现在各个工种都需要人,不少匠人师傅都已在抱怨了……”

唐寅身躯在外颤抖,双肩微微抖动。

他面上染了风尘,比之从前,多了几分风霜。

突然,心底深处,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如鲠在喉。

他不再迟疑,快步进了棚子,一眼就认到了恩师。

还是那般的细皮嫩肉,一看……就保养的很好,面上还带着愤怒,显然,恩师不喜欢别人和他顶嘴,正在气头上。

唐寅啪嗒一下……跪下了。

接着,哽咽难言,喉咙像是卡住了一般。

这些年在宁波,风吹日晒,对于家庭不好的他而言,这世上其实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心心念念的了,只求将朝廷交代的事办妥。可……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恩师……

他哭了。

这时,一双泪目见恩师上前:“你是谁?”

“……”唐寅仰脸,水汪汪的看着。

果然……不愧是恩师啊……

他艰难的道:“弟子……弟子……”

唐寅的眼泪,扑簌而下,终于道:“弟子唐寅,见过恩师。恩师……您还好嘛?”

其实最后这一句,根本没有问的必要,恩师长高了,成熟了少许,可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怎么会不好?

“呀,是唐寅,为师差点不认得你了。”方继藩一脸惊讶。

这一次,说话讲良心,这真不是没心没肺啊,方继藩是个多愁善感,内心世界丰富的人,怎么会忘掉自己最爱的门生唐寅呢。

只是唐寅明显的黑了,也壮了,肤色古铜,和当初孱弱的江南才子,无论是相貌和气质,都大有不同。

方继藩一下子激动了。

这是自己最爱的门生啊。

方继藩急忙上前,一把将唐寅搀扶起来,边道:“你既回来,为何没有派人送来消息,为师就算是百忙之中,也要去接一接你的,你起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诶,你受苦了,伯虎……伯虎……”

唐寅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抱住方继藩,师徒二人,掩面而泣。

常威等人在一旁,看着这感人的场面,他们好奇的打量着唐寅。

这就是传说中的唐师叔?

常威是两年前才入学的,那时唐寅早已去了宁波,因而对于唐寅,只闻其名,却不见其人。

大家都是一群尊师重道的好孩子,于是众人纷纷拜倒道:“见过师叔。”

唐寅对此,却是充耳不闻,撕心裂肺的在方继藩的肩上,洒下斑斑泪水之后,吸了吸鼻子,重新拜下,对方继藩道:“学生在宁波,无一日不在想念恩师……”

“我知道,我知道。”方继藩感慨,拍着他的肩道:“伯虎,恩师在京师,也是无一日不念着你啊。你们师兄弟六人……”

“恩师……七人……”

“口误。”方继藩感慨万千的继续道:“你们师兄弟七人,哪一个,为师都是无比看重的,哪一个,都是为师的心头肉,伯虎,你一路远来,想来是又累又乏吧。”

“弟子还好。”唐寅深深的看着方继藩,生怕眨眨眼,恩师就不见了。

方继藩便感叹道:“来,为师给你看看为师的得意之作,看看这新城,为师还在这儿给你建了一座大宅子。”

方继藩心情格外的好。

自己的门生回来,师生重逢,这就和父子重逢没有什么区别。

此去四年,唐寅确实辛苦了。

于是,亲自拉着唐寅走出了棚子,外头……便是新城……

唐寅来时,只顾着赶路,希望早哪怕是一刻能见到恩师也好。

现在见恩师对自己还是如此的看重,他的心里,暖呵呵的。

这时才有了心思,来打量这沿途的风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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