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连城早年虽是剑客,行走四方,到过的地方不少,各地民居也见过不少,这穿斗房的建法,原是蜀中一带的百姓所居,现下被他用了出来。

年前,他拿了一万两银票给郑达,没想郑达竟敢私吞银两,这事被人揭发后,吕连城直接把郑达绑到木桩上,留话道:“若是这山上的所有人都原谅你,你就还是二当家。”

偏有早前被郑达欺负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原谅,大家一听说他吞山上的银子,这不就是要多吃大家的口粮,有胆大的孩子还跑到他面前吐唾沫,扬着小手又踹又踢:“混蛋!坏人,叫你欺负我娘,叫我欺负我们……”

后来,陈湘如才听说,那自毁容貌的肖氏,就是被郑达欺负过的,要不是她为保名节毁了容貌,血流满面,怕是就成了郑达的女人。

肖氏的儿子已经八九岁,自是记事的,见郑达被绑,也给他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吕连城站在空旷的场地上,朗声道:“从今儿起,这草帽儿山更名月亮山,我——吕连城就是你们的大当家,现在新推二当家,二当家的职责就是盯着众人,谁要犯了山规,就得接受处罚,像这次郑达私吞银两,一套寒衣二百六十文,竟敢谎报是三百五十文,还把剩下的银两吞进自个儿的腰包,说已经花完了,哼,老子给的是一万两银票,当老子是造银子的,那么多钱。就买了几车粮食回来就没了……”

他叫骂了一阵,吕连城闭了闭眼,“郑达。你瞧见了,这山上大部分的人都不肯原谅,这二当家是再也做不成了,你服还是不服?”

郑达想着,早前他原是可以去龙虎寨的,可现下竟被这些人给抛弃了,居然不肯原谅他。破口大骂起来:“你们没良心,没良心啊,要不是是念着你们是北方的乡亲。我早就去龙虎寨过好日子了。”

有人“呸”了一声,“你说得好听,是龙虎寨不要你,我们饿肚子。你却有得吃。还有人服侍,自是要留在这里,呸!你现在就去龙虎寨,可恶的东西,敢吃我们大家的银子,你是想饿死我们大家伙么?”

吕连城眉头一挑,冷声道:“现在说推选二当家的事。”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起来。

这当二当家可是大好事,吕连城和陈湘如来了之后。这山上顿时就变了一个模样,大家有吃、有穿不说,还新垦了菜地,而今那小雨一下,地上的菜苗就生出来的,瞧得女人们直乐,就是山寨里也新建了房屋,早前没银子买瓦,这一有银子就建了几座新瓦房,住在里面又暖和又舒坦。

有人大叫一声:“我选闷葫芦!”

闷葫芦,是这山上一个长得文质彬彬的男子,素日里话不多,却不大会干活,吕连城就派他干些管理上的事儿,人倒也还实诚,让他去买新房用的瓦,每回回来都会交账,立下清单,剩下的钱一文不少的给吕连城。

只是这会竟有人要推他当闷葫芦。

他愣在那儿,被身边的年轻妇人一推,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夫君,有人选你咧,我瞧大当家心里跟个明镜的,定是瞧出你是个能干的。”

听闻,早前郑达瞧上这闷葫芦的女人,想要欺负她,他拼死也护着自己的妻子,郑达将他打得吐血,他也不撒手,最后众人瞧不下去,这才劝阻了郑达。

又有人道:“闷葫芦为人公道,虽没甚力qì

,但会做账,我也选他。”

吕连城瞧着这闷葫芦,整日没几句话,但穿着打扮上比谁都得体,还有他妻子每日也会其他妇人一样下地干活,也是个不多言语的人,虽然他妻子脸上总是脏脏的,但他依昔能瞧出洗净后的清秀面容来。

吕连城道:“好,就让闷葫芦做二当家,负责赏罚、吃用等事宜。”

*

三月十六日,吕连城蒙上陈湘如的眼睛,用根棍子牵着她。

陈湘如嘻嘻笑道:“什么事?这么神mì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吕连城含着笑,在她的面前,他越来越会笑了,笑得明媚动人,笑得魅惑,但整个山上的人都怕他,尤其是他板着脸时。

走了一阵,吕连城解开陈湘如的蒙布,她已经进了一座小院,虽不是华贵的,但还算得体,就和龙虎寨时他们住的湘竹苑很相似,正房、东、西厢房,还有单独的小厨房,屋子里也置下了衣橱、桌案等物,也算是一应俱全的。

陈湘如勾唇一笑:“不是说要先建大伙的屋子么,怎的就……”

“建好议事堂后,就最先建了这里,又令二当家备了这屋里的使用物什,二当家还真有意思,也不知他从哪儿寻了几个会木工的匠人上山,省了不少银子不说,便是这里的一切都置备齐了,这几个匠人一置好东西,也不愿离开……”

陈湘如定定心神,轻声道:“吕连城,这闷葫芦颇有些意思,我怎瞧着她不像是寻常的读书人呢。”

吕连城想起来就头痛,他私下问过二当家,可这闷葫芦的绰号还真合了他,硬是一句话也没问出来,摇头道:“我没问出来,你回头找他娘子问问。”

陈湘如伸手轻抚着桌案,再抚过桌上那寻常的花瓶,瓶里插着几枝桃花,为这屋子添色不少。

当日午后,喜妹、陈湘如就搬到了新建的月亮园,这名儿是吕连城取的,他唤陈湘如叫“月亮”,山名也更为月亮山,于是乎陈湘如便得了个“月亮美人”的雅号。

伍大娘因只得她和一个孙子过活,伍平这孩子又与乖乖好,整日像个哥哥一样带着乖乖玩。陈湘如便让伍大娘祖孙也住到了月亮园来,单给了她一间屋子,许是日子过好了,近来山上早前无精打采的众人,一个个越发有精神,就连孩子、老人都有了气色。

陈湘如今儿特请了二当家的女人唤作安娘的过来说话。

安娘因闷葫芦做了二当家,吕连城单赏了闷葫芦二十两银子,闷葫芦便给他和妻儿都置了几身像样的衣服,也是三月十六那日搬到了月亮园旁边的小院里,那小院只三间正房,另有一间小厨房和一间杂库房,这日子就算是安顿下来了。

山上另有的几十号人,有妻儿的就分了两间,虽是两间,却有灶台、正屋、偏屋,正屋临窗处时是灶台,然后置有方桌、长凳,平日可用饭,又可做会客的花厅,偏屋则是住人的。

没有妻儿家小的就几个大男人住一屋,那床也是用木板搭的,这山上的树大,倒正方便了众人。

安娘坐下,喜妹沏了茶水。

伍大娘立在一侧笑微微地看着。

陈湘如垂眸饮茶,吕连城心细如尘,知陈湘如是个雅人,这月亮园的摆件都尽量采买了好的摆上,所使的茶具,也是小户人家用的景德镇白瓷兰花,就连那花瓶也是景德镇所制。

安娘动作优雅,轻轻地呷了一口,笑问:“陈小姐请我来……”

陈湘如道:“相识几月,还没说你和二当家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歪着头,垂眸道:“瞧安娘的模样,身份不俗,倒似大户人家的千金。”

千金二字落音,安娘的手微微一颤。

陈湘如摆了摆手,“而今我们都在月亮山,你还有什么不好告sù

我的么?”

伍大娘在一边帮衬着道:“上了山,大伙又住在一处,可不就是一家人。陈小姐是一片真心,难不成你连陈小姐也要瞒着,大当家的将大把银子交给二当家去办差,这也是信任呀。在我家小姐面前,你还要隐瞒着不成?小姐可是拿你们夫妻当自家人呢。”

安娘“我……你……”一阵支吾,面容更沉了。

伍大娘笑道:“好了,你快说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听着二当家的口音是北方人,你的口音却又似南方人,可不连我这老婆子都饶糊涂了。”

安娘的头埋头更紧了,轻叹一声,道:“不瞒陈小姐,我……我夫君姓卢单名一个‘伦’字,祖籍登州,原是呈瑞末年二榜第三名的进士,奉命派往福州做知县,他为人正直,颇有功绩,崇德六年便晋了知州一职,不想刚晋职,孙术造反,因他不肯投靠孙术,便遭人迫害下了大狱。我原是福州世族安家的小姐,寻了父兄说情,这才保全他一条性命,原想随他回登州老家,偏又逢上这战乱之年,到了徐州就跟着难民到了洛阳……一路上又遇乱军打劫,值钱的东西都被抢了个干净,只我们夫妻和襁褓中的孩子得已保全性命,相随的忠仆、下人也是散的散、死的死……”

吕连城和陈湘如猜到他们身份不俗,不想这不爱说话的二当家居然是知州老爷,因为人正直,才被迫流落异乡。

陈湘如握住安娘的手,浅笑道:“一切都过去了,能活下来便不易,等混出翻模样再回登州故土不易。”

安娘点了一下头,“不瞒陈小姐,上回大当家的赏了他二十两银子,他就生了回登州的念头,从洛阳到那儿,这一路人又有多少坏人,是我怕再出事,他这才留了下来。”

陈湘如道:“昏君无道,民不聊生,君子当择良木而栖,你劝着他些,就与我家吕连城好好干一番大事,他日若遇明君,再行投靠不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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