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市东城区。
鹰司旭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雨水噼里啪啦疯狂倾泄在玻璃窗上如烟如雾如尘,甚至难以看清窗外的景象。
房间内一片昏暗,整座城市陷入了断电状态,他翻坐起身点亮手机,电量还剩下一半。
下午的时候气象局连发了好几条短信,通知当地居民有台风登陆,请有条件的住民驱车前往山口、冈山、兵库等周边县市避难。
而最后一条短信定格在了“最新气象消息,台风已临近日本海,请出云市居民密切关注变化动态,请检查屋漏,禁闭门窗,严禁出行!”
“搞什么啊,日本海怎么会出现台风,就算有台风也是从太平洋刮过来的嘛。”
鹰司旭嘟囔着关闭没有半点信号的手机,抱怨着日本气象局的不作为,居然等到台风临近才发布紧急通知。
本来他是打算今天去女朋友桐野柒所在的益田市,结果父亲和母亲昨晚去了外地,临走前拜托他多留在家一段时间照顾身体不便的爷爷,无奈之下自己只好把女朋友的约定鸽掉了。
鹰司旭感到嘴巴有些发麻,走出卧室来到走廊准备去接点水喝,手掌紧贴着一边的墙壁缓缓摸索着行走,但下一刻他摸到了僵硬中带着温热的身体。
“爷爷?”
鹰司旭下意识开口,家里只剩下他和爷爷,而走廊中间也正是爷爷的房间。
他有些慌张,不是害怕,而是没有想到患有脊髓损伤、老年痴呆的爷爷居然自己独自下床了。
“小旭?是小旭吗?”
老人粗糙削瘦的手掌在黑暗忽然准确地牢牢扣住鹰司旭的手腕,力量大到鹰司旭几乎要痛呼出来。
“嗯嗯,是我。”鹰司旭尝试稍稍扭动手腕,发现无果后只能放弃,“爷爷你是不是要喝水,我待会给你送到房间里,你快回屋里躺着吧。”
“走…快走!”
“不!跑!快跑!跑啊!”
老人发出近乎呻吟一样的低语,却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感觉。
“跑什么…”
鹰司旭听着爷爷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因为台风这种天气让老人的精神出现了异常吗?但他还是努力解释道:“外面刮大风了!雨下得很大!现在不能出去!”
“逃!”
“快逃!”
老人的毫无神采的眼睛瞪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几个字词。
鹰司旭忽然听见了墙壁之外传来了尖锐的惊叫声和伤心欲绝的哭喊,之前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就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但被狂烈雨声和风声掩盖,因此他并没有在意。
他这时连忙拉起百叶窗查看街道上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头人身蛇尾的怪物,身体有四五米长,若是直立起身子甚至能直接和正处于二楼的鹰司旭平视。它长着瀑布般的黑长发,一张惨白的尖脸从长发中凸显出来。
它似乎要欢呼又似乎要笑,因为它抓到了自认为不错的食物,青灰色的利爪下是一个穿着睡裙的女孩尸体,红色血液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向下水井口。
鹰司旭认得那个女孩,那是自己邻居家的孩子,很惹人喜欢,刚上高中不久,听说还加入了学校网球部。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防止惊叫出来。
那长得如人鱼一样的怪物张开巨大的嘴巴,露出露出密集的、剃刀般锋利的尖齿,末端分岔的舌头像是小红蛇那样颤动。
鹰司旭从未见过任何一种生物可以将嘴巴张的如此之大,几乎可以直接把人吞腹中。
不,或许蛇是可以的。
因为蛇的下颌骨是分开的,中间由韧带连接,使蛇可以尽可能地张大嘴巴;而且,蛇的下颌部分皮肤很松散,皮肤面积比肌肉面积大,没有紧密贴合在肌肉上。
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合上百叶窗,但下一刻,形似人鱼的怪物忽然扭过头来,金色的瞳孔中带着冷血动物的凶毒。
鹰司旭被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脚止不住地发抖,甚至难以站起身。
轰!
墙壁轰然倒塌,在这种体型庞大的怪物面前,石砖水泥筑成的墙壁宛如劣质纸张一样脆弱。
鹰司旭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朝着自己迎来的血淋淋的巨口。
可是当他被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缓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还活着,怪物的口中是一位行朽将木的老人。
老人的身体被那锯齿般的利齿洞穿,发出沙哑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呼喊着。
“逃!逃到它们追不到的地方去……好好的……活着!”
清醒过来的鹰司旭连滚带爬地起身,穿过走廊拼命向外面跑去,人鱼发出暴怒的嘶吼,将老人如垃圾吐在地上,挥舞着强壮的上肢将房子如同拆积木一般拍成碎块,不断追赶着鹰司旭。
衰朽将死的老人努力地睁大眼睛,机械般地扭动脖子想要看清自己最疼爱孙子,不知他最后是否看到自己想看的身影,那张苍老的面孔仿佛解脱了一样,露出了淡淡微笑。
鹰司旭跑到了那条狭窄的街巷中,这才发现这里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地面上遍洒鲜血和残骸。那些死去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们﹣﹣那些失去温度的破碎的身体躺在血泊里,空洞的眼瞳映照着世界。
他们无声地死在了这里,生命此时此刻在这里像是杂草一样轻贱!
远处还有怪物们嘶哑着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拖动着身后宛如蛇的尾巴徘徊巡梭着,被充斥灵魂的饥渴感催动,寻找着任何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触目所及,一片猩红的色彩。
仿佛血的海洋。
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可以听到城市中无数人在绝望的呼喊或者虔诚的祈求,可是并没有神灵因为他们的虔诚而施以援手。
“呜~”
鹰司旭发出哭笑的声音,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背后的死神。
只是等待。
尸守顷刻间来到他的身后,利爪挥舞而下刮起如同地狱中的风,可是他并没有等到死亡的降临,而是震耳欲聋的机枪轰鸣!
几十上百的子弹瞬间将尸守的身体打成了筛子,x14重机枪宛如一门火神炮喷吐出长达一米的火舌,这种主要装备在直升机上的重型武器此刻居然被装备到了一辆越野车上。
鹰司旭甚至听到那操控重机枪的男人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大笑。
但即便如此尸守依旧没有立刻死亡,普通的青铜子弹仅凭数量是难以将尸守杀死的,它们已经无惧一切凡铁的杀伤。
紧接着,空中传来飞剑破空的鸣动,锐锋切割的声响!
身披黑色风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尸守的头顶,长刀在他的手中挥洒,划出繁复的弧线,稍纵即逝地勾勒出血色的痕迹。
柳生新阴流——山岚!
幽暗的青色闪过,失去了头颅的尸守依旧在蹒跚地后退着,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再度死去。
鹰司旭目光呆滞地看着身边这位从天而降、如同救世主般的年轻男人,而在街道的其他地方,穿着相同黑色风衣、训练有素、身手矫健的黑衣人或手持刀剑、或是各种枪械,将那些不可一世的怪物们逼至角落,杀死。
“抱歉。”
男人朝着鹰司旭轻声道。
他英俊中透着些许阴柔气,白净的皮肤有着大理石般的质感,眉宇挺拔,黑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额头,遮住了那双凌厉的金色瞳孔。
“少主,这边的尸守清理完了,机枪用着不给力,打不死这群畜生。”似乎是那个操控机枪时大笑的男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口中所说的畜生其实是你数千年前的祖先…源稚生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想去纠正夜叉的说法。
夜叉看到还没缓过神来的鹰司旭笑道:“你小子运气真不错,赶上我们来了,刚刚看到我的神勇表现没有?是不是只比我们少主差一点?”
“夜叉!闭嘴。”源稚生低喝。
充当狗头军师角色的乌鸦拍了拍鹰司旭的肩膀,“你可以往中心城区和南城区去,我们是从那里过来的,安全性有保证。”
“如果你的家里人不幸牺牲的话,还请你节哀,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蛇岐八家可以提供灾后重建的费用,我们回头会主动联系你的。”
“唉…你们两个够了!”
不会安慰就不要安慰人了好吗?
“不要耽误时间,走了。”源稚生提刀回到车上。
还有东城区和北城区,以及那尼伯龙根降临的海岸,现在只是开始。
乌鸦和夜叉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说的好像少主你很会安慰人一样。
鹰司旭浑身瘫软地躺在地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其中或许掺杂了其他的液体,比如泪水什么的。
“少主!我们头上有架直升机!”
回到驾驶座位的乌鸦指着天空大喊。
源稚生从车窗探出头,看到了一架武装直升机如一只黑色的乌鸦从雨幕下低空快速掠过。
“为什么他能开着直升机直接飞进来!”坐在后座的夜叉满脸不忿,直接扛起火箭筒对准空中,“少主,那不是我们的人,要不要直接打下来!”
“不用。”
源稚生双眼微眯,否决道:“能在这种极端天气,甚至是磁场严重紊乱情况下飞进来的至少是经过专门改造的武装直升机,大概不是敌人。”
会是卡塞尔学院的援军么?
执行局专员的车队在一个路口分成两队,分别前往不同的城区。
…
“朝思暮想,萤光似吾身。魂牵梦萦,点点均吾玉。”
简短的和歌带着轻柔旋律从鲜艳的红唇中吐出,酒德麻衣双眼略显朦胧地扫过下方被摧残的城市。
“这是和泉式部在祈愿之时写下的句子?”直升机的对讲机中传出另一个年轻的女声。
在元素乱流造成的混乱磁场中,这架直升机上居然有能够连接外部的通讯工具!
仅凭现代的科技水平自然是做不到这一点,但如果借助炼金技术或某种言灵却是可以。
“薯片,你觉得生命珍贵么?”酒德麻衣轻声问道。
正托着脸盯着股票市场发呆的苏恩曦原本打算揶揄一下此时陷入感动的好友,但想到对方可能看到的某些画面,便把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生命珍贵吗?自然是珍贵的。
无数人都曾歌颂过生命的伟大,生命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脆弱时像薄冰一样不堪一击,坚强时又如大山一般坚韧不拔。
但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生命的数量,更在于生命的质量。
“很多东西,皆已注定,麻衣。”
苏恩曦低声道:“自由是稍纵即逝的幻觉,卑微的生命也不过是神明们指尖的货币。”
“一场戏剧,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了结局。而现在,不过是谢幕的时候到了。”
“薯片你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宿命么?”
酒德麻衣嘴角微微上扬,突如其来的笑容在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展现,美的惊心动魄。
苏恩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咱们这个奶妈团队,只有你会对老板的每次命令一丝不苟地完成。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宿命…我们不正是为了打破那所谓的宿命才会聚集在一起的么?”苏恩曦慵懒地舒展身体,再次躺在沙发上不禁也笑了。
“话说老板这次是要押姜正么?”苏恩曦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押姜正是不错,以后还能帮我们照顾照顾小白兔。”
“是不得不押姜正。”酒德麻衣纠正,“两军对垒,咱们这边就我一个人,我若是以第三方的身份掺合进去你觉得我还能活着出来?”
“好吧,应该不能。”苏恩曦捂脸,她没有想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你一定会被两边混合轮流先打死的!”
“双方阵营中,姜正的阵营是最容易加入进去的,我们只需要把霸王枪送给他就可以表明身份了。至少不会引来他的敌视,而猛鬼众一方本就处于优势,我们帮他,他们甚至可能觉得我们是来分战利品的。”苏恩曦一顿分析来给自己找补。
“提起这破枪老娘就心烦。”酒德麻衣愤愤道:“你知道姜正把这枪埋了多深吗!四十!整整四十米!老娘找人挖的坑大到能直接填进去一座楼!”
此时直升机的下方用一根尼龙绳吊着一把数米长的长枪,枪身被浸湿的白布紧紧缠绕包裹着,两端多出来的白布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苏恩曦小声嘟囔了几句,酒德麻衣没有听清,但可以猜到大致意思是‘又不是你挖的,花的可是老娘的钱’云云。
“老板呢,他给我们拉的聊天频道自己怎么不说话。”苏恩曦说。
“说不定老板现在正偷偷听我们说话呢。”酒德麻衣幽幽道。
“噗!咳…咳咳!”苏恩曦正喝着水差点被呛到,猛地咳了两声,“别胡说,老板怎么会是偷听别人聊天的人呢!对吧,老板?”
“……”
“你看,老板不在吧。”
“如果今晚没有老板感兴趣的人或事的话,老板大概是不会出现的。”
酒德麻衣额头拉下几根看不见的黑线,看着不断放大的灯塔,以及在无数泼洒的血色痕迹之下,一切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大地,早已对生死看淡的她也难掩心中的不平静。
“杀胚!”
“薯片,这是…真的…杀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