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一问,对面公子眉眼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寒眸里缓缓泛起的深雾。
若是细细瞧,还能看见里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回答,漆黑的眸子径直看进她的眼底。
沈清棠待要再问,身后一声轻唤打断了她。
“清棠——”
是程颂去而复返。
他送裴琮之归家,本想亲自再去安济坊找沈清棠。未料她一听消息便赶了过来,他跟在后头,竟是扑了个空。
眼下看着两人,也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径直走进去。
他跟沈清棠说话,“你怎么这么快?我刚去安济坊,康大夫就说你已走了。”
眼下他亲事在即,也是歇了对沈清棠的心思,待她又如从前一般,亦兄亦友,并无龃龉。
沈清棠回头看他,自然也是如常的温声细语,“我听说裴公子出了狱,一时着急,就自己赶过来了。”
她再转头看裴琮之,急切问,“裴公子如何出来了?那知县大人在狱里可给公子用了刑?”
她一心惦念他在狱中的情况,一时将方才的问话都抛诸脑后了。
裴琮之眸中的云遮雾绕早在他们方才说话时便已褪去。
如今眉眼清朗如月,瞧不出半点不妥,温声宽慰她,“沈姑娘别着急,我并未受刑。”
“是啊!清棠你放心,裴公子好着呢,没有上刑。”
程颂接着他的话讲,心里也是奇怪,又问裴琮之,“这知县大人好端端的怎么肯把你放出来了?”
他自是最了解这陵川知县的人,政绩无功无过,却甚是贪财。也知晓他已和那何昶约好,要暗地里给这裴公子上刑。
却不料如今刑未上,人也千尊万敬地好生送出来了。
裴琮之自有话解释,“我有个同窗好友,他如今在上京城里任职。此番我深陷牢狱,特意托人给他递了话。想是他在中间替我斡旋了一二。”
“原是这样。”
程颂也是个好糊弄的,不疑有他,“官高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上京城里的大官。难怪知县大人立马松口放人。”
只是也不免问裴琮之,“裴公子学识渊博,文采斐然,想来也并非池中之物,这样好的才能,如何不去考个功名?”
“不瞒程公子。”
裴琮之眉眼低垂,隐见落寞,“裴某不才,前年科考落第,实是羞愧。”
程颂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一次未中罢了,还有下次。裴公子年轻,有的是机会,来年科考必能高中。”
裴琮之微微颔首,“谢程公子吉言。”
当真是儒雅谦逊的温润公子,和那夜里以风灯拦他的深寒冷眸截然不同。
程颂有时也会恍惚,那夜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和姜思的亲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
自然也是乐见沈清棠能寻个好归宿。
这裴公子虽是清贫了些,但人品气度无一不出挑,想来日后必会有一番大造化。
两人若是能成了良缘,是再好不过。
程颂也有意留两人独处,寻着借口离开,“裴公子既回来了,清棠你也可落下心来了。我还有公职在身,便先走了,若是有事叫人去衙门寻我便是。”
他匆匆离开。
院里徒留裴琮之与沈清棠。
风卷枝上杏花落,两人都寂然无声。
前些日子沈清棠的话算是挑明了他们之间的暧昧,又添他在狱中那一段似是而非的揶揄。彼时沈清棠满心满眼记挂着他被囚入狱,倒是没有在意。B
如今想来,难免郝然羞涩。
只抿着唇,低低敛下眸去,她也寻着藉口要离开,“裴公子既然无事,那我便回医馆去了。”
她转身要走,天青色的裙和着飘落杏花一同在他心尖晃过,他出声拦住。
“沈姑娘——”
那天青色的裙霎时沉寂下来,沈清棠没回头,也没再提脚往前走。
她听见公子温润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是他坦荡不遮掩的心意,“我是为了沈姑娘才留在陵川的。”
这夜里,孤月在窗,姑娘辗转难眠。
脑海里总浮想起的,是裴琮之白日里说的话,“裴某自第一眼见到姑娘,便心悦姑娘了。”
他说的是承平侯府门前的初见。
她以为的是榕山上两人的相遇。
但不管如何,他的情意是真的,是以说起来分外恳切,“一直将此话藏在心里,是怕唐突了姑娘。但上次姑娘与我说的话,似是要从此和我划清界限。我当时怕惊扰了姑娘,无奈只能应下。”
“可是那日入狱,瞧见姑娘为我伤心落泪。我想着,或许姑娘待我也是有些不同的,这才斗胆同姑娘说这些话……”
他现下是最清朗如月的公子,说的又是这样婉转动人的情话。
没有姑娘会不动心。
沈清棠缓缓转过身来。
她如今失了记忆,没有阴谋算计的过往,心思澄净,一双翦水瞳也如净水洗过,一览无遗。
他轻易就能看穿了她。
微微一笑,好看的眉眼温润又多情,是有意引诱,也是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姑娘不必急着给我回答。”
他语气轻缓,是小心翼翼问询的语气,“我愿意等,只是姑娘往后别再躲着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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