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如何能不自责。

他是因着自己才受了风寒,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来宽慰自己。

再去济安坊,她心里便提着事,有些魂不守舍。又添昨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好,眼睑下掩饰不住的疲惫。

康大夫以为她这是连日里辛苦操劳了,过来劝她,“今日病患不多,我忙得过来,要不你回去歇一日,总这么熬当心身子受不住。”

沈清棠看了眼医馆,病患的确是较前几日少多了,于是也不推辞,“好,那我煮个风寒药便回去。”

风寒药是给裴琮之煮的。

她将熬好的汤药放进食盒里,送来杏花巷。

仍旧是裴琮之来开门,脸色却是叫先前更差了,“沈姑娘,你来了。”

他脚步虚浮,几欲撑不住身子。

沈清棠连忙搁下食盒去扶他,再不复昨夜疏离的男女大防。他也顺势,将大半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是轻轻浅浅的苏合香。

苏合是味药材。

味甘,温,无毒。倒是少见有人将它用作熏香。

沈清棠将他扶至里间榻上坐下,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抚去他额上,意料之中的烫。

她收回手,再细观他脸色。

脸色也不好看,眉眼憔悴,唇色苍白,的确是风寒之状。

她看裴琮之的时候,裴琮之也微敛着眸在看她。眼神温柔,似落了漫天琼玉。

“裴公子除了发热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清棠没有察觉,出声问他。

谁料一抬眸,便撞进了他眼里,里面的温柔情意几要将她沉溺。

她眼里微微诧异,语调轻扬,“裴公子?”

他这才恍然回神,面上有些郝然,解释自己的不妥之处,“不好意思,沈姑娘。方才看着你还以为瞧见了在家中的妹妹,一时失神,沈姑娘莫怪。”

原是想起了那个他悉心护着的妹妹。

她见过他手上的刀疤,知道他们兄妹自是情深。

只是也好奇,“裴公子的妹妹生得和我很像吗?”

他颔首,有些敷衍地应一声,又不无怅惘地轻声道:“离家太久,很久没见到她了,有些想她。”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旖旎的眷恋。

沈清棠只以为那是哥哥对妹妹的情意,不疑有他。

她出去取了食盒来,端出里面的汤药给裴琮之,“这是治风寒的药,裴公子将它喝了,再睡一觉,或许能好些。若是再不好,便得去医馆看了。”

“劳烦沈姑娘替我操心,还亲自熬药为我送过来。”

他温着声道谢,自她手里接过药,一饮而尽。

沈清棠再扶他小心躺下。

她左右一看,未见旁人,屋子里陈设也是干净整洁,是独居之状,于是问裴琮之,“裴公子一个人住吗?生病可有人照看?”

他虚弱摇了摇头。

当真可怜。

独身一人,又得了风寒,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如今却只能孤零零躺在榻上。

他到底救过沈清棠,她也承了他的恩情。再者医者父母心,总不能看见袖手旁观。

沈清棠亲自来照顾他。

她先去打了盆温水来,拧了方湿帕覆去他额头上。

他喝了药,已然睡着,湿帕覆在额上,只惊得眼睫轻轻颤了颤,很快又沉寂下去,万事不知。

这样的脆弱,最是容易勾起姑娘的怜惜。

她也当真是怜惜他,自己没有亲人,也最是理解一人在外孤单无助的苦楚。

沈清棠坐在他身旁守了一日,换水拧帕,直到日头落了西山,他才慢慢退热。

睁开眼,是姑娘疲倦的受不住,趴在榻边睡着了。

她昨夜没睡好,眼睑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又辛苦照顾他一场,眉眼都是疲惫的。

只唇紧紧抿着,分外抵触提防的模样。

她虽失了忆,身体却记住了那些算计不堪,便是在梦里,也总是不能松懈下来。

总要慢慢消解。

晚些时候,沈清棠从梦里醒来,榻上的公子仍沉沉睡着,闭阖着眉眼。

好在额上的发热是退了。

她落下心来,抬手揉了揉睡得酸胀的脖颈,起身出去。

去厨房煮了碗清粥搁在桌上,又留下了一封信,叮嘱他醒来记得喝清粥,才掩上院门,悄然离开。

月落松窗,榻上的公子睁开眼。

看见了桌上的清粥,也看见了她留下的书信,深眸沉晦如海。

沈清棠回自己家去。

程颂正在门口焦急等着她,瞧见她从隔壁出来,目露诧异,“清棠,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

沈清棠耐心解释,“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染了风寒,没有人照看,我见他实在可怜,便熬了风寒药给他送过去。”

又问程颂,“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你呀!”

程颂是为昨夜里没能来送沈清棠回家的事,专程过来解释。

原是昨夜雨势大,有胆大的毛贼趁夜偷盗,正巧被他撞上。两人你来我往的,追了好几条街,这才耽搁了去接她。

程颂本想着今日接她的时候再解释,没想到去济安坊却扑了个空。

康大夫说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早早回去歇息了。

于是他又巴巴赶了过来。

“你自己身子都不舒服,怎么还不好生歇着,跑去照顾别人?”程颂一脸的不赞同。

沈清棠抿着唇,无所谓笑了笑,“没有不舒服,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再说了,左邻右舍的,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嘛!”

她要学医,济世救人,自当是个善心的好姑娘。

又兴致勃勃问程颂,“你还没说呢,昨夜那毛贼抓到了吗?”

骤听这话,程颂顿时偃旗息鼓了下去。

“没有。”

他面上尽是忿忿难平,“我就奇了怪了,咱们这陵川何时出了这样厉害的毛贼了?那功夫厉害的,清棠你是没瞧见!”

程颂压根就不是那毛贼的对手。

他被那毛贼引着,满陵川城里转了一遍,愣是连那毛贼的脸都没瞧见,更遑论抓他。

时间一长,程颂也觉得那毛贼是在玩弄他。

偏又拿他没法子,他是衙役,公职在身。一夜苦追下来,腿脚都差点废了。

程颂真是不能理解,“你说那人有这么好的功夫,做什么毛贼啊?屈才了么不是!”

他替毛贼感到惋惜,也替自己愤愤不平,“可怜我昨夜苦追一夜,今日被张班头知道了,还挨了一顿批,说我功夫差,连个小小毛贼都抓不住。”

这真是冤枉了程颂。

他已是陵川城里功夫最好的衙役了。

只可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程颂纵是再不服气,也只能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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