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阿春不能理解,又问,“那夫人的亲人呢?”

沈清棠再摇头,“我也没有亲人。”

她的亲人,都死在了陵川城里。

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阿春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呢?

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得有多孤单啊!

她伺候沈清棠愈发尽心竭力。

年节那一日,皇城下了好大的雪。

这是自沈清棠被关后,慕容值头一次进来这府邸看她。

抬脚上台阶,他拍拍肩上的落雪,语气甚是轻松,“许久不见,裴夫人看着丰腴了些,想来是孤这府邸的膳食还称夫人的心意。”

沈清棠倚在窗前看落雪,看见他,没什么情绪,眉眼淡淡。

“是阿春照顾得好。也该多谢太子殿下,若不是殿下于宫中救我性命,我现在怕是早已死了。”

“裴夫人客气了。”

慕容值不理会她语气里的疏离,径直在熏笼边坐下,烘一烘在外头冻得冰凉的手,又泡一壶热茶取暖,自在得如在自己家一般。

不对,这本就是他的家。

沈清棠才是外来之客。

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慕容值察觉出来,抬眸看过来,抿然一笑,“裴夫人这样看着我做甚么?”

沈清棠语气也是淡淡,“太子殿下这次过来,是要挟持我去边境吗?”

她说得直白又坦荡。

慕容值却轻笑,“不着急。”

他搁下手里的茶盏,走到沈清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裴夫人可知,你和昭和公主,给孤惹了多大的麻烦?”

那本该毒死陈国天子的酒被昭和喝下。

他遮掩此事,耗费了不少人力心力。

最关键的是,天子没死。

他苦心筹谋的尽皆成了空。

眼下两国交战,各执一词,亦是乱成一团。

他焦头烂额,直到今日,才得空来问责于她。

他逼近,问沈清棠,“那杯毒酒,是夫人的意思,还是昭和公主自己的意思?”

他总要知道,自己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什么毒酒?”沈清棠不明白。

外头皆传昭和是以匕刺腹而死,她也只以为如此。

慕容值看出她眼里的不解,了然于胸,改口道:“没什么,孤随口一说罢了。”

但沈清棠已起了疑心。

那日昭和出嫁,是她亲自为昭和穿嫁衣,戴凤冠。

她身上有什么,沈清棠最是清楚。

当时传昭和持匕刺腹自尽,她便有所疑虑,昭和何来的利刃?

如今叫慕容值一提醒,她顿时醍醐灌顶。

连日里不得解的谜团霎时解开,她拨开迷雾,窥到了暗藏的真相。

沈清棠看着慕容值,眼里无比清醒,“是你杀了昭和公主?”

话虽疑问,语气却是笃定。

慕容值摇摇头,无奈一笑,“果然还是瞒不住裴夫人,夫人当真是聪慧过人。”

沈清棠脸色发冷,默然看他。

聪慧过人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关在这府邸内,不得脱身。

只是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杀的昭和。

要知他们的名已写进陈国宗庙册里,昭和已是他名义上的妻。

她面上的愠怒慕容值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裴夫人为何如此看孤?孤杀了昭和公主,夫人不该高兴才是吗?”

她和昭和的那些恩怨,慕容值可是查得一清二楚。

又装模作样叹气,“孤真是心疼裴大人,枉费他身居高位,把持朝政。没想到,竟连自己夫人的心也抓不住。真是可叹啊……”

“太子殿下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沈清棠冷嘲热讽地看他,“殿下的妻,大梁的昭和公主,直到死前,心里欢喜的都不是殿下吧?”

她勾着唇,淡淡讽然一笑,“这事,如今可是天下皆知呢!”

没有人忍受得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心有旁人的羞辱。

何况他是陈国太子。

此事现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必是他一生不可磨灭的污点。

只是当时事态紧急,慕容值别无他法。

如今想来,自然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只是他惯来会装,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还能神色如常地与沈清棠说话。

她寡言少语,大多是慕容值说她听,说的是边境的战事。

原来战事已然起了,狼烟滚滚,烽火连天。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人骨。

慕容值故意问她,“裴夫人可知梁国前线是何人领兵?”

是裴琮之。

堂堂的内阁首辅,天子重臣,自请坐镇紫荆关。

这事刚传出来,梁国朝堂亦是一片哗然。

梁国天子亲自苦口婆心来劝,“裴卿原不必如此。边境苦寒,战场上更是刀枪无眼,若是伤了裴卿,你让寡人如何是好?”

裴琮之自有话解释。

“臣与陛下和昭和公主幼时同在宫中进学。公主薨逝陈国,陛下痛心疾首,臣亦是心痛难当。如今,公主的金尊玉体还在陈国,不得入土为安。臣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

他抬手,向天子施以一揖,“臣为陛下臣子,理当为陛下解忧,望陛下成全,允臣率领梁国将士,出兵踏平陈国,将昭和公主请回大梁,以示我大梁赫赫天威。”

公主薨逝,这是国事,便是天子亲征也不为过。

如今首辅代为出征,虽然罕闻,却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天子心里有了别的计量。

裴琮之权势过重,裴子萋又生了皇长子,隐隐有威胁皇权的势头,若是此番出征死在紫荆关,也算功成身退了,自己也可安枕无忧。

顺势而下,天子赞许看向裴琮之,“裴卿既有此心,是我大梁之福。”

又殷殷嘱咐,“裴卿远征在外,千万当心。孤与朝中众臣,翘首以盼,等着裴卿归来捷报。”

君臣之深情厚谊,闻者无不啧啧称赞,引以为奇。

裴子萋知道裴琮之即将出征的消息,心里不无担忧。

她现下能倚仗的,只有这个大哥哥了。若是他出什么事,自己当真是孤立无援了。

“这次出征,哥哥一定要去吗?”

她来裴府见裴琮之。

他出征在即,天子特许他们临行前兄妹相见。

裴琮之颔首不语。

裴子萋心急,又道:“哥哥要去紫荆关征战,那清棠妹妹呢?哥哥不管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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