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话与他说,去四下无人处。
“皇后有孕了。”裴子萋低着眸,眉眼里都是愁,“若是她生下了嫡子,我们阿晟就再没有机会了。”
阿晟是她所生皇子的名。
没有母亲不想为自己的孩子筹谋。
何况她是贵妃,筹谋的是多少人惦记的太子之位。
裴琮之平静看她,“那娘娘以为臣该如何?”
“哥哥帮帮我。”
裴子萋实在心急,同幼时一般,暗暗去扯他的衣袖,“哥哥帮我,便也是帮自己。哥哥可是阿晟的亲舅舅啊!”
她想让裴琮之助她弄掉皇后腹里的孩子。
曾经闺中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说起这要人性命的恶毒之语来竟是这般自然,轻飘飘就脱口而出。
“我知道大哥哥一定有法子可以帮我的。”
裴子萋如抓救命稻草,切切哀求,“我是因着哥哥才进宫里来的啊!大哥哥可不能不管我。”
当年她嫁进东宫,年纪尚小,懵懵懂懂不知事。
现在回过头去看,焉能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他们玩弄权术的牺牲品。
裴琮之看她洞悉贪心的眸。
是何时?
她也被这宫里的权势斗争熏了眼,自己此前陷在怨恨纠缠里,脱不得身,竟忽视了她去。
轻轻一笑,将衣袖从裴子萋手里抽离,是了然于心的眸。
“臣明白了,娘娘不必忧心。”
得了允诺,裴子萋落下心来,又招手,让嬷嬷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她有心让他与裴琮之亲近。
他却只略略看襁褓里一眼,有些敷衍的轻笑,“小皇子带得很好,娘娘用心了。”
他格外生疏有别。
裴子萋神色不免有些恹恹,便想着通过沈清棠来拉近关系,因而亲昵问一句,“清棠妹妹近日在忙些什么?已是许久没有进宫来了,阿晟都有些想她了。”
她瞧见裴琮之方还含笑温润的眉眼顷刻落下来,冷冽如冰霜。
裴子萋心里惴惴不安,连忙问,“清棠妹妹怎么了?”
她对这个自幼一同在闺中长大的姐妹,还是有几分从前的情谊的,也是真切关心她。
“她走了。”
裴琮之并不瞒她。
“妹妹走了?”裴子萋当真诧异,她当然知道裴琮之的“走了”是何意。
沈清棠又逃了。
她如今已是裴琮之的妻,此事板上钉钉,不能更改。
裴子萋也曾旁敲侧击地试探她,问询她的意思,见她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还以为她自此歇了心思。
不曾想。
她寻着机会,竟又逃了去。
事到如今,裴子萋提着心,小心翼翼问裴琮之,“清棠妹妹她……哥哥还要寻回来吗?”
自然要寻。
裴琮之断然不会歇了这个心思。
只是她如今身在陈国,想要寻回来,谈何容易。
裴琮之出宫回裴府。
进宫一遭,来回的马车颠簸让他胸口的箭伤溢出血来,他咬牙撑着,回府才支撑不住,颓然倒在圈椅里。
蒹葭白露连忙上前来为他换药包扎。
打开血淋淋的缚带,胸膛处一处深深的口子,触目惊心。
那箭伤几乎洞穿了他的胸膛。
他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堪堪捡了一条命回来。
止血疗伤的药粉撒上去,尖锐生痛的疼。
清俊的面上微微扭曲,额上满是隐忍渗出来的冷汗。
这样的时候,他还能想到嬷嬷怀里抱着的襁褓,又联想起他梦里见到的那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的,他嘶哑着声音问蒹葭白露,“她走时,当真没有怀有身孕吗?”
蒹葭白露骤然听得这一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她们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叫沈清棠诓骗住了。
若不是她最后留下了那封书信,她们都当真以为她流血落胎了去。
谁会起疑。
裴琮之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可笑。
她是那样冷心冷血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捂不暖她的心,又怎么会甘愿怀上他的孩子。
不过是自己执念深重,臆想出来的幻影。
他只当那只是一个梦。
沈清棠也做了同样的梦。
小小的姑娘,小小的手,过来轻轻牵她,微微一笑,颊边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眉眼,忍不住蹙眉,“你是?”
这算问到了小姑娘,她有些苦恼地皱起眉,“我没有名字。”
她没来得及有名字,就消失在这世间了。
她拉着沈清棠的手,仰头看她,“如果下次,我还能再见到你,你能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沈清棠看着她万分熟悉的眉眼,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的小姑娘已渐渐消散了去。
她在一片虚无中转身寻找,四下空荡荡。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姑娘!姑娘——”
有人在唤她。
沈清棠从梦中醒来,睁开眼,面前是孟绍焦急的脸色。
“我听到马蹄声,有人追上来了。”
他方才伏地听声,隐隐听见有马蹄连番起落声响。
这是边境山林,荒无人烟,又是深夜。这样大的动静,只能是慕容值带人追过来了。
两人现下离紫荆关还有些距离。
只因马疲不能动,只能暂停在这山洞里歇息。
本来翌日便可进关了,不想慕容值竟这般快,再度追赶了上来。
如今又只能竭力奔逃。
出深山,行峡谷,直奔紫荆关。
身后人紧追不舍,马蹄纷乱嘈杂,渐渐逼近。
最后是在过江的一段桥上,凌空袭来一支箭,裹挟着凌厉风声,直冲着孟绍去。
他伏背马上,躲过这致命一击。
但很快,密密麻麻的箭雨就朝他射了过来——孟绍身上有昭和亲手写的血书,慕容值不可能让他活着回到梁国。
任是武功盖世也逃不过。
孟绍中了数箭,连人带马一同翻进翻滚了江水里。
沈清棠是眼睁睁看着他中箭落水。
她不敢逗留,攥紧了缰绳,两腿夹紧马腹,想要冲过去。
过了这道桥,遥遥便可见紫荆关城门了。
离回到梁国,只差一点点而已。
身后的人不慌不忙,看着她驾马疾驰。
凌空又射来一箭。
这次,对准的是沈清棠身下的马。
马中箭吃痛,仰蹄嘶鸣,将她重重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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