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显自此便跟着沈清棠和采薇。

他自幼在坊间摸爬滚打长大的,瞧着满身的市侩地痞习气,办起事来却妥帖周全,头头是道。

一路上吃喝用度,租车走船,都不必她们操心。他又会唬人算计,砍价也是好手。上下一合计,路上省的开销也足够支付雇他的工钱。

沈清棠对他很是满意。

只是到底留了一分心思。

偶尔阿显问起自己的事,只道是南江起了瘟疫,家中人都染病去世。她们两个姑娘相依为命,为防他人惦记,只得乔装成男子出行。

便是连告知的名姓也是假的。

采薇叫阿雨,自己只称作陆姑娘。

阿显人精似儿的一个人,哪能没瞧出话里的隐瞒,倒是也没介意。

一行人坐船直往上京去。

那几个匪徒遍寻不着人,只能作罢回南江。却没想到刚下船,就叫当地衙役押着送到了裴琮之面前。

铺天盖地的搜寻果然有效,有人瞧见过沈清棠两人,还知晓她们被当地恶霸惦记跟上了。

“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那恶霸进来便被揍了一顿,鼻青脸肿跪在堂下,心已虚了半分。

又见堂上之人面色冷寒,沉沉落下来的目光都要活生生碾死他,更是胆怯不已。

——他什么都招了。

对沈清棠两人起的邪念,一路悄摸无声的跟随,她撒钱逃脱的诡计,还有那个被阿显偷走的荷包。

“大人饶命啊!她们夜里偷偷下船跑了,我们是跟了上去,却叫她们察觉跟丢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他们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只是起了贪念,见她们生得貌美,便想要绑了卖到窑子里发一趣÷阁横财。

但是,这便足够该死了。

几个匪徒被拖了下去,是活活杖毙,然后一卷草席裹了扔乱葬岗去。

只是这也得有交代,好歹活生生几条人命。

裴琮之递了公文远送去上京,言明几人乃是当地一方恶霸,平日里强抢民女,恶贯满盈,罪当该诛。

衙役抓捕时他们负隅顽抗,这才失了性命。

文书底下还按着当地百姓的手印,他们都是被这几人坑害过的平民,听说了此事交首称赞,自发来为剿灭了匪徒的裴大人作证。

这样一封公文呈上去,他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的声名愈发传扬了出去。

裴琮之还在南江。

他此次过来打的是调查南江瘟疫一事的由头,带了不少亲卫来,全都散了出去,沿着那几个匪徒说的客船一路搜寻而去。

他自己却来了狱中看江齐言。

狱牢阴暗潮湿,江齐言倚墙坐着,脏污的囚袍遍布血痕,脸色也嶙峋憔悴。那一刀本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更何况又添了鞭刑,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了。

他仍是坚持,“裴大人找我找错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沈清棠不姓陆。

但总有他知道的。

例如她在永泉村说要去接的妹妹,听年纪容貌应当是落月无疑,但船上的匪徒却说从始至终只瞧见了沈清棠两人。

“那个孩子去了哪儿?”

裴琮之隔着牢门,居高临下审问他,“她还在南江是不是?”

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平故消失了去。

一定有人帮她们。

江齐言咬死不肯说出口。

“那就打!”

裴琮之面有愠怒之色,拂袖冷冷吩咐下去,“我看他有几根硬骨头。”

不止要打,还要叫衙门里的人都过来看着。

棍棒加身,声声闷重,眼瞅着江齐言的头一点一点垂下去,渐无声息。

果然有人受不住,连扑带爬跪去了裴琮之面前急切求,“别打了!大人,我知道!我知道陆姑娘的妹妹在哪里。”

他见到赵横带落月从衙院的后门回家去。

“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了。后来陆姑娘出衙门也没带着她。”

“程风——”

赵横着急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见裴琮之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缓缓道:“是吗?”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被江齐言藏在乡下的落月很快被找了出来,送到了裴琮之面前。

数月不见,落月长大了不少,只看着他眼里的害怕胆怯一如从前。

裴琮之朝她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

落月不敢违逆,战战兢兢走到他面前。

郎君还是从前那个郎君,眉眼温润,如春风拂面。只她知道那平静下掩藏的惊涛骇浪,惊恐着神色唤他,“公……公子……”

裴琮之颔首,柔声问她,“落月,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落月摇摇头,声音里都是无法抑制的颤抖,“阿月不知道。姑娘只说,让我在南江等着她,等她安定下来,她会来南江看我的。”

她不会再回南江。

她把落月安排得周全,又故意到处传扬去接妹妹的话出来,就是想将她自此藏在南江城里,安稳顺遂长大。

正是此时,去追寻沈清棠踪迹的人回来禀报,“大人,有消息了。”

不管是姑娘还是公子,出众的样貌总是惹人注意的。

有人看见她在临溪渡口登了船。

临溪渡口客船只往三处去,南往淮水,西去全临,北通上京。

上京……

她从上京城里逃出来,绝无可能去上京。

那便只剩淮水和全临城。

裴琮之刚要吩咐下去,目光却落在抖抖索索在一旁的落月身上。

一叶障目。

她将落月留在南江,不就是存着这个心思吗?

——她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留下。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古如是。

他在满天下都撒了要抓她的网,却偏偏遗漏了上京城。

他从未想过她会回上京。

是他自负,还是她当真如此胆大妄为?

裴琮之豁然清醒,他吩咐砚书,“快马加鞭赶回上京,拿了我的令牌去京府衙门要人,将城门码头都守住了。”

淮水和全临城也派了人去,唯恐有遗漏。

这边铺天盖地的网撒下去,那边沈清棠一行人已顺江直行到了上京城。

由阿显出面,在柳叶巷里租了个两进一出的小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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