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已来瞧过了,行露落了胎,身子虚弱,被抬去了西厢侧房里照料。

推开门,果然极浓的血腥气,进来的人无不以帕掩鼻。

行露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前些日子还满面春风得意的一个人,眼瞅着就这么颓然衰败了下去。

照顾她的也只有一个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

沈清棠跟在张嬷嬷后面,听她对着行露说了一番话,无非是冠冕堂皇地劝慰她,又将裴老夫人交代的银钱体己留下。

行露一直默默听着,不发一语。

直到沈清棠随着张嬷嬷要走,她才支撑着身子勉强起来,“沈姑娘留步。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沈姑娘说。”

张嬷嬷回头瞧沈清棠。

她点点头,张嬷嬷这才出去,转身将门阖上。

“行露姑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沈清棠走到行露面前。她真是虚弱极了,撑不住多久便倒了回去,只能喘着粗气,自下而上地仰视她。

“沈姑娘。”

她声音也虚到近乎听不见,“我真是后悔,当初着了你的道。你说,若是你当时没有诬陷我推你落水,我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这番地步?”

沈清棠神色淡淡看着她,“你落得这番地步是你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咎由自取?”行露忽然笑起来,神情癫狂,“若不是你当初诬陷我,借此搅了你与三公子的婚事,他如何会娶这曹辛玉进门?我又怎会受她磋磨,以至于连腹中孩子也保不住?你知不知道?刚才大夫说,我再不可能有身孕了!”

一个不可能有身孕的妾室,在这府里,会是什么下场。

沈清棠自然知晓。

她暗嗤,“你不怪裴景明薄情寡性,反倒来怨我?真是可笑。难怪你这样蠢,连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保不住。”

这话触痛了行露,她挣扎着起来,嘶吼要来打沈清棠。

只是她现下虚弱无力的紧,沈清棠轻轻往后一退,她便连人带被摔去了地上,好生狼狈。

沈清棠蹲下来,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毁了你的人,从不是我。你和裴景明两个,一个蠢,一个坏,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费尽心机,眼巴巴想让我嫁过来,却自食恶果到了自己的头上。”

她勾着唇冷冷笑,“你当我为什么要过来看你?我要瞧清楚了你的样子,好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活得如你这般……”

这般可怜,这般不耻,这般叫人瞧不起。

行露咬牙,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沈清棠却微微一笑,好心提点她,“我若是你,现在必不会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孩子是没了,可害死你孩子的人可还好好的呢,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

行露听懂了她的话,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我如何报仇?她现在正得三公子的宠,我又不过一介妾室,能有什么法子。”

“当真是嫂嫂的意思吗?”

沈清棠反问她,语气极是意味深长,“记得那时行露姑娘推我落了水,景明哥哥护得可当真是紧呢!怎么现在你落了胎,这样大的事,却不见哥哥现身呢?”

行露终于明白,颤抖着唇道:“这是三公子的意思……”

一个薄情寡性,移情别恋的男人,褪去了刚开始的耳鬓厮磨后,突然审视起了自己这段并不般配的婚姻。

尤其在裴琮之升任户部尚书后,人人都来道喜,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个庶出的三公子。

仕途不顺,婚姻不顺,他将所有的由头都怪到这个被自己宠得得意忘形的行露身上。

若不是她,自己如何匆促娶了侍郎家的女儿为妻。若是妻族门第显赫,他是不是也能借势上青云?

于是行露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兼新婚妻子也怨他,还未进门就弄了个怀了身孕的妾室在身边,弄得她在外头也没脸。

又说起,待到孩子出了世,她愈发成了上京城里的笑柄。

“那就弄掉她腹里的孩子!”

听得多了,他不胜其扰,脱口而出。

于是便有了今日争执罚跪一事。

事到如今,行露扯着嘴角,又哭又笑,喃喃出声,“三公子,竟是三公子……”

当初花前月下,情意浓时,他对她起誓绝不负她。

而今才过多久,那誓言就已然不作数了。

沈清棠看她此番模样,不再多言,起身,默默离开。

张嬷嬷还守在外面,听她对自己道:“嬷嬷可回去与祖母说,行露并无轻生之念,请祖母放心。”

张嬷嬷回听禅院回话。

裴老夫人听了,赞许点点头,“是个能担大用的,往后若是当真嫁去平南王府,也不算辱没了咱们承平侯府的声名。”

她让沈清棠跟着去,原就存了试探她能力的心思。

眼下裴琮之刚升任户部,这众人皆瞧着的节骨眼上,若是传出府里有人自尽身亡的话来,总归是不甚好听。

好在沈清棠总算是不负她所望,将此事办得圆满妥当。

翌日裴琮之来听禅院用早膳,裴老夫人不免也提上一句,“我瞧着,这沈丫头来咱们府里也许多年了,只是没个父母在身边替她谋划。你既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哥哥,便也同她亲兄长是一样的。”

“不如过些时候,寻个好日子,将她过继到你母亲名下,正经给你做个妹妹。往后她的婚姻大事,便由我们给她谋划,你觉着如何?”

裴琮之慢条斯理将手中筷箸搁下,“祖母的意思,是想将清棠嫁去平南王府?”

裴老夫人点点头,满脸笑意,“她如今和平南王世子情意深厚,正瞧着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偶。我也有心要将他们两撮合。再说了,若是与那平南王府结了亲,你在朝中往后也有人帮衬着。”

说起来,真是件极好的事。

只是裴琮之听着却是神情淡淡,“此事不急。平南王府现如今连个顶事的人都不在京里,人家是什么意思还犹未可知。祖母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这件事,等过些时日再商议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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