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火车驶出莫斯科已经过去了五天,拉开古典精美的丝绒窗帘,窗外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参天巨木在铁轨的两侧立起高墙,仿佛短暂隔绝了西伯利亚冬季的白雪与严寒。
火车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一路向东南方行进,越过号称“欧亚之门”的乌拉尔山,如今已经奔行在这片被称作”西伯利亚”这广袤的土地上了。
这段时间路明非要么观赏窗外美丽的景色,要么看书——书籍都是有名的国家领袖或是将军传记(精装中文版)。
书是布宁按要求准备的,他们的行程虽然赶,但经过某些城市站点时还是会停下的,他在到达站点前就会通知提前准备相对应的物资(大多都是食材),等火车进站停车时就把物资装车。
他们在火车上的伙食相当不错,布宁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地道中国厨子,每顿饭吃的虽说不是尊贵的名门大菜,但麻婆豆腐黄焖羊肉红烧黄花鱼这样色香味俱全的菜就着窗外的白雪皑皑的景色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芬格尔和楚天骄做不到路明非那样的清心寡欲,实在闲得慌了就找布宁要了副扑克牌把零也一起拉上三人下斗地主或者打德州,然后楚天骄打着打着被芬格尔精湛的牌技折服,忽然黑脸质问他在卡塞尔学院有没有教楚子航打牌……
路明非看着楚天骄没大没小地掐着芬格尔脖子玩闹的模样,忽然感觉这样也挺好。
他没跟楚天骄说有关楚子航失踪的消息,以免对方担心孩子从而要求半路下车。从Eva给自己发消息到昨天火车进入西伯利亚无人区,楚子航已经失踪了七十二小时四十七分钟,如今也因为信号接收几乎中断的情况下对芝加哥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路明非只能信任——也必须信任楚子航能够独当一面处理这种事件,他不可能因为担心兄弟的安危立马掉头赶回去——就算赶回去了那又怎么样?现在顶多隔着半个星球,以后难不成还能跨越半个星区、半个星域甚至半個银河系去找兄弟并肩作战么?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做无谓的担忧。
“先生们,温暖的旅程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们要换另一种交通工具前往目的地了。”
在零面无表情地排出“皇家同花顺”赢下楚天骄和芬格尔各一百顿饭(他们的赌局里用“请吃饭”作为筹码)后,亚历山大.布宁礼貌地敲响了他们包厢的门。
事实上他们在昨天就经过了一次换乘,他们的车厢与那辆终点是海参崴的列车断开,连上新的列车车头向着北冰洋方向朝西伯利亚无人区进发。
推开车厢门,白茫茫的冰冷风雪扑面而来,在呼啸的狂风暴雪里,路明非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一架巨神般的米26直升机从侧面靠近了铁轨,低空降下放下绳梯以让路明非他们登机。
“以往拍卖举行时,就是由这些苏联时代的大家伙把乘坐有尊贵客人的车厢吊到另一条铁路上,再前往023号城市,以前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想跟踪我们就这样扑了个空,”布宁介绍道,“很抱歉,为了安全着想,直接乘坐直升机总比被吊在半空中安全一些;而且我能动用的资源并不多,我不太能保证我这次‘背叛’能够瞒过我幕后那位真正的老板。”
“不过至少……武器你们可以随意挑选。”
硕大的米26机舱内部摆放有整齐的武器箱,都是油光抹亮崭新出厂的成品枪械,大到RPG火箭筒小到手枪一应俱全,完全能武装起一支配备重火力的全能特种小队。
路明非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没太大的兴趣;
芬格尔倒是摩拳擦掌,他没自家团长那种没爆弹枪浑身难受的毛病,有火力不足恐惧症的他直接就挑了一挺PKP轻机枪;楚天骄就只挑了两把手枪,他最主要的战斗方式还是用手里的“村雨”;皇女殿下则出乎众人意料地挑了一把AN94和一把伯莱塔,沉默地表示自己同样拥有战斗能力。
连武器都准备好了,布宁显然是下足了决心要为女儿背叛幕后的掌权者;至于成功与否……楚天骄和芬格尔相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在一旁闭目沉思的路明非……
如此强悍的混血种,还身负有帝皇的无上意志,TMD,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啦?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直升机的舷窗外才出现了一座蒙盖着冰雪的城市——很难想象这种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居然会有这样一座城市的存在,它被茂密的松树林包围,也只有乘坐直升机在上空时才能看见它的轮廓。
“欢迎各位光临新西伯利亚023号城市,我的故乡。”布宁说道。
“你的……故乡?”零微微皱眉。
“是的,我在这座城市出生和长大,那时候这里还生活着两万多人,明面上为了建设苏联大后方钢铁堡垒的工人们和暗地里研究永生项目的科学家们,”布宁点起了一支烟斗,眼眸里带着落寞,“在我离开这座城市以前,我知道的世界就这么大,只有一间学校、一间医院、一个儿童乐园和一堆卖烟酒的小商店。”
“我的父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是熟练工人,但他们对自己的工作非常自豪,他们总是跟我说我们家要在这里住上一百年,建设世界上最繁华的新西伯利亚。我们会造出飞到火星上去的飞船,还会造出能摧毁美帝国主义的空天母舰。”
“直到有一天我偷偷溜进电影院——城里的电影院是不让孩子进的,担心孩子看到外面的世界起了好奇心,就不愿在023号城市呆了。我在电影院最后面的角落里看了一场关于莫斯科的电影,电影里穿花格裙子的漂亮女孩,我这时才发现世界其实是很大的,就算一百年后我造的空天母舰摧毁了帝国主义,我也老了,那个电影里的女孩子也老了。何况我为什么要摧毁帝国主义?我连什么是帝国主义都没见过。”
“然后我就偷偷坐上了一辆出城的列车,在外面打拼,认识了那个在电影里的花裙女孩,和她结了婚生下了可爱的克里斯廷娜,因为我个人的身份和生意,为了她的安全我又不得不把她托付给其他人……”布宁深吸了口烟,默默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
“说实话我挺能理解你的,老哥。”楚天骄似乎感同身受,拍了拍布宁的肩膀安慰道,“我也是这样,因为背负的身份和任务,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结果现在除了儿子以外,没人记得我的身份了,只能跑来这打黑工。”
“我可是听楚子航说了,你在外面还偷藏着个小金窝。”芬格尔怪声怪气地说道。
“那地方是我之后才弄的!”楚天骄涨红了脸,“我任务压力那么大憋着这么大的秘密不能稍微放松下?而且我离开后就立刻卖掉了十几张绝版的猫王黑胶唱片,把钱打给了他们母子俩!”
……
路明非一如既往地对这些家庭关系只是聆听并不关心的态度,他习惯性地趁直升机还在空中飞行时观察这座城市大致的建筑分布和道路规划,以防不时之需。
家人……父母……这些对他来说应该不怎么重要吧?在他所阅读的故事里,基因原体圣洁列斯大人降落在巴尔时险些被当时愚昧愚蠢的当地人杀死,但他仍凭借自己的智慧、强大、魅力统一了巴尔星系,直到帝皇陛下到来让他统帅第九军团……
不过听说极限战士战团的基因原体除了帝皇之外,还有在奥特拉玛的“养父母”……
直升机的颤动打断了了路明非的思绪,米26在这座城市的边缘降落,能更加清楚地看见城里一座座整齐的住宅楼、有着粗大烟囱的发电厂,玻璃上结着厚厚一层冰霜的小商店。
“皇女陛下您可以留在直升机里等待我们撤离,不需要以身犯险。”布宁诚恳地说道。
“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你操心。”零冷冰冰地说道,背起自己的AN94,像是个小童子军。
“能有什么比跟在我们身边更安全的?你没看过电影么?一般队伍里落单的往往是最先出事的,”芬格尔说道,然后向零露出一嘴白牙,“放心吧,哥这硬朗的身躯绝对能护得住伱!”
“那请跟我来。”布宁背着AK12走在前面带路,路明非一行人顶着风雪紧跟其后。
这座小城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建筑前矗立着直冲天空的列宁雕像,看起来像是礼堂或者音乐厅。布宁带着他们从厚重的小门进入,里面是工厂般的构造,各种弯弯曲曲的管道、大大小小的阀门、随处可见的俄文“危险”标志……
他们开始一路向下深入,道路曲折而潮湿,从墙上写着的红色阿拉伯数字来看,他们已经深入至地下八层,但还远不到尽头。
“这里对居民宣称是023号城市的防空洞,实际上是‘永生项目’的研究所,但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它的具体所在,”布宁介绍道,“每届聚会和拍卖会都会在这里举行,拍卖的货品‘黄金圣浆’就从地底下一份份地运送上来,理论上来讲,它和生产圣浆的工厂都在地下的更深处。”B
他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脸色有些忐忑,似乎自己都不敢确定这里存不存在有关乎拯救自己女儿性命的药物。
“那要是没有怎么办?”零冷冷地发问。
“放心吧殿下,就算没有我也会履行交易,送各位去那个坐标。”布宁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静悄悄的,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每经过一次岔路口,楚天骄和零都会留下相对应的记号以防万一,毕竟这里的构造复杂如同迷宫。
跟在布宁身后的路明非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有些许飘渺的声音:
“父亲。”
他微微皱眉,看向身旁与自己同行的芬格尔,他没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赶路有些无聊接连打着哈欠。
“父亲,你来了……”
耳边的声音愈发地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呼唤着他。
“针对我的精神骚扰么?”路明非心想道,没怎么放在心上,如果说是精神攻击的话那这未免也太轻了。
沉默的路途在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布宁才低声说道:“我们可能快要到了……听。”
死气沉沉像是深渊地狱般的地下深处出现了别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死寂。
有悠扬的钢琴奏乐声传来,时断时续,一时就好像在背后,一时又像远在天边。
这让有人些毛骨悚然,队伍的阵型立即收拢起来,做好战斗的准备。
“你以前没来过这里?”零问。
“我以前是从这里出来的。”布宁年迈的脸庞上带着一种悲凉,还没等零追问他什么意思时,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迈动脚步向前。
“我就知道这老家伙还藏着掖着!怎么说团长,要不要把他给绑起来先严刑逼供?免得他把我们直接拐进某个炸弹坑里。”芬格尔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神情说道。
“不用,跟上。”路明非摇了摇头,跟上前面的布宁。
前方逐渐开始变得温暖而潮湿,通道墙壁和地面都长满了天鹅绒般的苔藓,通道顶上不时地往下滴落水珠,像是下着一场小雨。
越往深处越热,就像是从冰原一下子到了热带雨林,路明非等人都脱掉了外层厚重的防寒衣物,轻装上阵。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被苔藓完全包裹的金属门,只有用于开门的金属转轮是闪闪发亮的,那断断续续的悠扬的钢琴声就是从门后传出。
“门后面有什么?”路明非淡淡地问道,上前帮助布宁转动门上的金属转轮。
“我……或者说,真正的‘我’。”
布宁悲凉地笑了笑,虽然他的力气跟路明非相比有些微不足道,但还是跟着他一起推开了这扇厚重的钢铁大门,像是要亲自迎接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