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而又奢华的轿车远离了莫斯科市中心,车窗外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沉甸甸的积雪覆盖在白桦树的枝桠上,看上去一片苍凉。
零亲自驾车,穿着青灰色的毛呢风衣头戴直筒的水貂皮帽子,如果不是她坐直了也没比方向盘上缘高多少的话,那她多少有点像是一位小贵妇。
“去见国防部长不应该是去克里姆林宫?”坐在后排抱着村雨的楚天骄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是主动要求跟着一起来的,说着什么“作为成年人不能就看着孩子出去冒险”一类的话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打想给楚子航找个媳妇的主意;路明非就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至于芬格尔……他美名其曰是“镇守大本营”。
“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见面,他住在郊外。”零说,“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
她没理由拒绝一个言灵是“时间零”的S级混血种同行,这也许是除路明非之外个人武力的顶峰。
车开出莫斯科之后又行驶了差不多一個小时,进入了丘陵地带,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狭窄并且多出了几道有士兵把守的路障,只不过不需要他们停车出示通行证之类的,在看到他们的车牌之后,路障就远远地打开放行。
能看到前方剥了皮的白桦树围出有一个院落,院落中回荡着清脆的劈柴声。
最后一道路障的士兵冷着脸用探测器给零和路明非做了大致的检查,确认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后再放行;楚天骄则被拦在了外面,士兵用生硬的英语告诉他来访名单上只有两个人的名字。
不得已他只能留在这里,同时向路明非打眼色让他小心行事。
路明非已经察觉到了异样,这个看起来像是俄罗斯乡间民居的木屋其实在被严密地监视着,即使没有动力战术头盔的加持,他也能从周围那些山坡、积雪、落叶堆里找到隐藏起来的士兵和狙击手。
“瓦图京陆军大将,苏维埃联邦的国防部副部长,现在是个被监视居住的老人。”
零拉住了路明非的手,示意他不用太过紧张。
路明非看出了零的担忧——她怕自己因此感到冒犯从而清理攻击这些监视者。
他点头报以温和的微笑,像是安抚孩子般回应:“好的。”
在萧瑟的寒风里,一位穿着军绿色背心、肩膀宽阔如熊的老人正挥舞大斧,把大块的木头劈成小块。他的每一斧落下,都喷薄着威严和暴力,就像重炮手平静地把一个又一个地堡炸得粉碎。
这个劈柴的老人显然就是他们此行要拜访的人,路明非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无形的威严,它只属于那种身居高位的领导者,例如阿斯塔特战团长、帝国太空战舰的舰长司令等,他们在挥手间往往决定着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仍在自顾自地劈柴,零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老人停下手中的斧头,转过身来,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路明非身上,带着审视与戒备——一名经历过真正战争洗礼的战士自然也不会瞒得过这种人的眼睛。
不过当他看见零时眼睛忽然就亮了,向着她张开怀抱,发出豪爽的音节,“嗨!”
“免了,我不想粘上你身上的汗。”零满脸嫌弃地用俄语拒绝。
老人还是大张着臂膀,“嗨!”
实在无法拒绝这充斥着阳刚气息的邀请,零只得上前一步跟他拥抱,娇小的女孩在这巨熊般的老人怀里几乎都不见人了。
老人哈哈一笑,把零高高地举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扛着她走向林中的木屋。
这一幕看得路明非心头微微触动,曾经自己也是这样安慰孩童们的,至少能给在异形或是异端刀下幸存的他们一点点安全和依靠感。
木屋里环境较为简陋,老式唱片机里放着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炉火上炖着香气四溢的罐焖牛肉。
零熟练地在屋内找到了工具磨起了胡椒,路明非则帮忙上手削土豆——异形异端的脑袋都能削,土豆当然也能削。
午餐很快就做好了,他们围在松木长桌边用餐,土豆牛肉的稠厚肉汤散发着新鲜茴香的味道,这就像是一场温馨的家宴,孙女带着同学来探望爷爷,爷爷神采飞扬地讲他年轻时多么厉害的故事,同学面带礼貌温和的微笑聆听着,孙女则嫌弃不想听闷头喝汤。
根据瓦图京的讲述,零其实是他的“生意伙伴”,苏联解体之后,他从之前军队的同僚那里募集了一趣÷阁不小的钱,利用当年军队的关系杀入了商场,他把飞机卖到中国、把石油卖到欧洲、把钻石卖到世界各地,一度是叱咤风云的财阀巨头。
而当时生意在欧洲的“罗曼诺夫家族”想要进入俄罗斯市场所以跟瓦图京合作,瓦图京欣然接受了这位盟友,却没料到罗曼诺夫家族派来的是个比行李箱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孩。
外人一直觉得零是他的养女或者私生女,他也并不否认,好让他们之间的合作更加秘密,罗曼诺夫家族凭借瓦图京的人脉收购公司和土地,也把瓦图京捧成俄罗斯最大的金融寡头。不过好景不长,随着政府管制,金融寡头们纷纷落马,瓦图京则被没收了所有资产,被监视居住到今天。
虽然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瓦图京似乎也不太在意,他讲的最多的还是苏联时代的事,似乎金融寡头的生涯对他而言不过是玩票,他始终都是苏联红军的一员。
但屋子里的温馨和美满没能持续太久,零的话语就好像一柄刀刃将其砍断:
“这次来我是想问你关于‘δ计划’的事。”
仿佛有寒风灌进了木屋,温度直线下降,那种旧时代的威严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老人的身上。
瓦图京陆军大将慢慢地放下酒杯,一双刺破昏沉透出刺眼光芒的眸子直视着零:
“你上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是十年以前,我没有回答,我以为你从此不会再问。可今天你带着这个男孩来问了同样的问题。伱是帮他问的么?”
“我们追寻的问题和答案都是一样的。”零淡淡地说。
“他到底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
“那是国家的秘密!”
“你的国家早就死了。”
强大的气场相互对撞,爷孙家宴变回了生意伙伴间的对话与针锋相对。路明非没有多言,神情平静像是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
“你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δ计划’的一切,我会动用所有关系让你离开这个国家,你可以去西班牙、法国或者英国,自由自在地过完余生,”零盯着瓦图京的眼睛,“你并不怕孤独或者死亡什么的,但对你这样的人,老死在这个牢笼里是不是太屈辱了?”
瓦图京沉默许久:“也许我不该让你这么了解我的。”
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伏特加,望着炉火慢慢喝完。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后,他才开启了讲述。
“在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时代,曾经独自对抗强大的西方联盟,那是个充满理想的年代,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掺杂着政治和暴力。我们的经济实力远远不如西方的敌人们,因此不得不靠军事力量来达成平衡。为了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战争中占据优势,我们还投资研发各种可以逆转战场的新技术,1K-17型激光坦克、基洛夫级武库舰、图-119核动力轰炸机……”
“在这些如今已经宣告失败、锈迹斑斑的残骸被封存在某个废弃仓库的超前军事项目里,‘δ计划’是最特殊的,它的研究对象是人类本身,就像美国人漫画里的那样制造超级战士。我们从从苏联各个加盟共和国中筛选我们认为基因优势明显的孩子,他们中的有些人爆发力惊人,有些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强,有些人则有不可思议的计算能力……我们假想这些基因上的优势能够结合在一起就能诞生出强大优秀的战士,在间谍领域方面则更加有用。”
“一个基因工程项目,就这么简单么?”零皱眉。
“也是血腥的项目,我们反复地制造胚胎又反复地摧毁它们。生命在这个项目里就是消耗品,他们造出过各种类型的畸形儿,绝大多数连两岁都活不过;有些看似成功的婴儿寿命却非常短暂,负责人总给我们希望,项目的每一代新产品都有提升……只不过我们还没能期待真正的超级战士诞生,国家就消亡了。”瓦图京说,“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
“这个人,”零拿出了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穿着一身苏联的军装,“你还有他的相关信息么?”
“赫尔佐格博士,‘δ计划’的负责人,他来莫斯科开过几次会,我在会议上见过他。”瓦图京说,“他的保密级别很高,甚至比我还高,我只知道他是个德国基因工程学家,1945年年柏林陷落的时候被俘虏……但很奇怪,他看不出年龄,‘δ计划’的全套基因工程技术都是他带来的,让国家科学院的院士们感到惊讶。”
“所以……就只是一个基因工程项目,”零再度确认,双眼凝视着瓦图京大将,眼神有些冰寒,“一个血腥的基因工程。”
“从目前的个人道德、以及对失败的实验体来说当然血腥,但在国家大体的层面而言这些都是必须支付的代价,一名超级战士也许在未来能够挽救更多的生命。在战争和国家面前,每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数字,包括我自己。”瓦图京冷冷地笑道。
路明非微微皱眉,有些失望——这位老人似乎连“混血种”这种特殊的存在都不知道。
至于瓦图京大将说的血腥基因工程——他没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前身就是基因工程的造物,出自一个几乎被战争彻底燃烧的银河。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张档案纸递给了老人,用不太熟练的俄文说道:“那你对于这份档案有印象么?”
瓦图京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者而言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将自己的情绪变化表露在脸上,但对方如今似乎顾不得这个了,目光不断从档案照片和路明非的脸来回移动像是在做对比。
“你也活了下来?……不对,你不像他,你身上没有……”
瓦图京喃喃自语,有些不可置信。
“你还有东西隐瞒着我们?”零站起身双手按桌凝视着他,有种被欺瞒的愤怒。
老人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有人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
木屋外的路障,两名士兵似乎收到了命令,拔出腰间的格洛克手枪对准了侧靠着车抽烟的楚天骄,同时从不同的方位还有暗红色的激光瞄准束打在了他的身上。
强悍的生存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释放了时间零,在子弹袭来前那灰白色的时停领域就已经将自己笼罩。在拔刀斩断那两名士兵手里的格洛克并一人一脚踹飞之后,他看到了有更多的身影从木屋的四面八方站起,好像是冬眠苏醒的蛇群爬出了洞穴。
更致命的是,有两枚飞行物拖着亮眼的火光与尾焰正飞向那间木屋。
没有给楚天骄裹挟时停领域冲过去阻止的时间,下一秒,冲天的火光吞没了那间小小的屋子,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滚烫的气浪扫飞了周围的积雪和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