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身怀六甲本来不方便见客,王生事急从权将三人引进后室,一进门便看到王氏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紫青,胸口也不见丝毫起伏。
“老老爷。夫人她夫人她去了。”王氏随身的丫鬟瘫软在旁,瑟瑟发抖。
王生来不及和她置气,上前一把把她扒开,颤抖着伸手去摸着妻子的鼻息,一丝热气也无。
王生脸色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抱着脑袋道:“芸娘我对不起你。”
俞轻鸿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蹲在王生身前,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
周寂目光扫过房间,捕捉到一丝残留的诡异气息,拍掉被攥得有些发皱的衣角,沉吟道:“王举人,不妨让我看一看。”
王生六神无主,下意识应了一声。
待周寂上前,方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几步,和俞轻鸿一同露出期待的目光。
王氏毕竟是女眷,周寂也不好探手触碰,便将法力聚于双目,看向了她紧闭的双眼。
目为神之窗。
即便王氏双目紧闭,周寂也能用元神沟通她魂魄,侍女报讯至今不过短短片刻,周寂扫过王氏识海时,蓦然发现她识海空无一物,便是连一魂一魄都没有留下。
这种事情很少见,因为纵然人死,可是三魂七魄也只是逐渐从血肉之躯散去,一般而言大约要七天才真正散于天地间,如果遇到特别的缘故,还能驻留在世上。
是有修士出手将王氏神魂俱灭?
周寂当即否定了这个念头。
前院和后厅相隔不过百步,能在他眼皮底下如此悄无声息杀人灭魂,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只有宅在汴京的那只窃国大妖了。
眼看尸体渐渐变凉,周寂指尖一点,分出一缕法力从王氏鼻窍进入,周转一圈后融入其心脏之中。
转眼间王氏脸上紫青散去,逐渐恢复血色,胸口慢慢起伏,也有了浅浅的呼吸。
王生大悲大喜,刚一起身便感觉天旋地转。
一丝暖意透过后心,让他浑身激灵,好受了不少。
回过头来递给俞轻鸿一个感激的眼神,王生上前急道:“周仙长,拙荆没事了吧?”
周寂摇了摇头,皱眉道:“她体内魂魄尽散,我只是用法力为她回气,以免腹中的胎儿窒息。”
王生闻言一愣,迟疑道:“仙长的意思是芸娘她”死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并非如此。”周寂疑惑道,“我刚才进门时感觉到房内有一丝诡异灵气,也许她只是被人摄走了魂魄,待寻到那缕灵气的来源,方能得知真相。”
王生不想要真相,他只想让妻子活过来。
听到周寂这般说法,王生只得压下心中的慌乱,上前一步哀求道:“还望周仙长救我夫人。”
俞轻鸿轻叹一声,将王生拉开,安慰道:“王兄放心,仙长一定会帮你的。”
这时,在旁沉默许久的张了了紧盯着王氏环带间露出的一角黄符,突然开口道:“这枚符纸我好像在哪见过。”
惶惶不安的丫鬟缩头道:“这是夫人半个月前从庙里请来的升迁符。”
周寂顺着张了了的视线看去,沉声道:“这可不是安胎符。”
解下的黄符被叠作三角,周寂取下黄符,立即察觉到符纸上似乎残留着刚才没能捕捉到的气息,端详着符纸上颇为复杂的符箓,将其递给了张了了。
张了了思索片刻,急声道:“这是摩罗教的舍生符,在汴京时,我见父亲研究过这个。”
“摩罗教?”哪怕来到这个世界半年有余,周寂还是对一些秘闻隐宗不甚了解。
反倒是俞轻鸿露出惊讶神色,迟疑道:“张姑娘说的是三年前被朝廷定为谐教的摩罗教?”
张了了点头道:“没错,摩罗教曾在汴州府颇为盛行,朝廷揭露谐教本质,将其逐出汴州,从此北地的摩罗教销声匿迹。”
周寂虽不知道什么是摩罗教,什么是舍生符,但单凭符纸上残存的气息就足以判断这所谓的摩罗教和王氏必有关联。
周寂低头问道:“请符的庙在何处?”
丫鬟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西边,道:“城西六十里外,有座翠石山,罗王庙就在后山的一处洼地旁。”
王生听完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县里有城隍庙,赣州城也有城隍庙,这都是庇佑了本地数百年数千年的神明,本地的神仙不拜,干嘛要跑荒山野岭去拜邪神阴祀?!”
训斥完丫鬟,王生连忙道:“周仙长,我这就派人牵来快马,还望仙长救我夫人性命。”
周寂拒绝道:“快马就不必了,王举人和俞少侠在此稍后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我们?
张了了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只宽厚温润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皓腕,张了了面色微红,转头看向周寂时,眼前忽明忽暗,自己已经出现了荒野之中的一条山道旁。
而周寂松开手掌,抬眸看向山道深处的丛林,微微皱起了眉头。
“公子我们这是?”林间的凉风和满山的枯黄让张了了恍过神来,有些惊讶又有些仰慕的看向周寂,迟疑道,“这里是翠石山?”
周寂点了点头,补充道:“慈航普度没有解决之前,将你一个人留在别处,我着实不放心。再加上我对摩罗教的情况知之甚少,说不定待会儿你也能帮到我。”
张了了只喜欢听前半句,所以她就只听了前半句。
上前两步揪住周寂衣角,张了了眼眸含笑,轻轻的点了下头。
行至午后,偏西的太阳渐渐照不到山阴处,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迅速阴暗的丛林中扩散开来,周寂修为深厚自是不惧,但张了了却感觉彻骨深寒,下意识的扯了扯前襟和领口。
“这里阴气极重,晌午的太阳倒还能抵消阴气,一旦太阳西落,囚在山中的阴气就会爆发开来,不可收拾。”周寂反握住张了了的小手,分出一缕法力渡入她体内,张了了顿时感觉一阵暖流从手心涌来,不仅驱散了寒意,就连她的脸颊和耳垂都被热的有些通红。
翠石山不算太大,两人翻过一座山头就看到了山阴处的洼地,以及洼地旁被山体遮挡住阳光的一间小庙。
张了了站在山间低头看去,洼地中青烟缭绕,好似神仙福地,只不过周寂用元神看到的却是无数阴气和残魂凝成实质,拼命的想要逃离,却又被一根根丝线栓在庙里,挣脱不得。
张了了父亲曾任太史令,她在汴京耳濡目染,听到周寂的讲述后,不禁面露哀色,叹息道:“据说摩罗教的邪修需要吞噬怨念修行,谷中的亡魂必然是邪修用以修炼的养料。”
“心性越偏激,产生的怨念越多,王夫人心高气傲,一心想让王举人步入仕途,而王举人安于现状,反倒对当官没什么兴趣,这也难怪摩罗教会把黑手伸到她的身上。”
周寂看着在阴魂堆里瑟瑟发抖的王氏,摇头轻叹,袖中金光一闪,一道淡金色的三股金绳转瞬即至,截断王氏身上的丝线,将其牢牢捆住,飞回了周寂跟前。
丝线截断的瞬间,庙中传出一声怒吼,一位身着青蓝道袍的白须老道破门而出,拂尘一甩,一根白须像是触手般延伸开来,似乎想将突然出现的金绳给拽下来。
这捆仙绳可是惧留孙道人的三花所化,虽然品阶不如真正的灵宝,但有法力加持以后,又岂是一介邪魔外道能够牵制的?
周寂冷哼一声,手掐印诀,被缠住一角的捆仙绳当即松脱王氏,转头朝地面的白须老道飞去。
老道又惊又怒,心念转动间,拂尘化作一尊白骨骷髅脱手而出,犹如活物般探爪朝飞来的捆仙绳抓去。
只可惜他错估了双方实力,当白骨骷髅抓住捆仙绳的同时,捆仙绳表面的金光脱离开来,在半空化作一柄耀金色的剑影,剑光缥缈,然剑意实质。
就是这么一道剑意,细若游丝,在虚空泠然咋现。
由赤华铜精所化的飞剑专克阴邪妖气,白骨骷髅在剑光下应声而碎,老道面露骇然,赶忙回身往小庙里赶,奈何刚转过身就被捆仙绳捆个正着,栽倒在了罗王庙门前。
老道蓦然发现自己的真气神魂都被禁制,连同庙中束缚的数百阴魂也都断了联系。
老道费力的翻过身子,望着周寂和张了了所在的山头求饶道:“来者可是昆仑的道友,老道乃是黑山老爷座下梦道人,看在咱们两家世代交好的份上,还望道友饶我性命。”
“你不是摩罗教的人吗?”周寂疑惑道。
对于周寂的发问,老道显然更加疑惑,眯了迷眼睛试图看清对面山头,奈何周寂和张了了站在较为隐蔽的地方,他望了半天也没看到人。
“我们摩罗教供奉的罗王教主就是黑山老爷呀。”老道心中觉察不对,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解释道,“按照当初的商议,摩罗教让出汴州,佛道两门许我们在湘江传教,这事道友也应知晓才对啊。”
让出汴州?让给谁?
慈航普度?
周寂摇头苦笑,能做得了在佛道两家的眼皮底下窃取一国气运,这位国师当真是做足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