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皎月上次见柳姥姥还是她及笄的时候。
那一次,皎琮没有请什么身份显赫的妇人撑场面,而是特地接了柳姥姥来给长女皎月插钗,令老太太和皎月都十分的感动。
时隔不过两年,一样的街道、一样在马后面跟着一群小屁孩儿、一样的院子,不同的是,院子门前没有儿童环绕,只有一只土狗警惕着朝着陌生人吠叫着,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搭凉棚朝着她看过来。
“姥姥?”皎月赶紧把马拴在树上,又斥退土狗,几步来到老太太跟前。
“是谁呀?”老太太觑着眼睛,自言自己地嘀咕道:“老啦,眼神儿不行了啦,看不准人啊!”
皎月连忙握住柳老太太的一只手,又一手扶着她,道:“姥姥,是我呀,是月儿呀!您眼睛什么啦?”
“是月儿?”老太太激动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抖擞着手摸过来,颤着声音道:“真的是姥姥的小月儿来啦?快让姥姥看看!”
老太太的眼角有几滴晶莹的泪,皎月看得心里发酸,才两年没见,姥姥怎么就老了这么多呢?
皎月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问道:“您怎么站在这儿?太阳底下多晒得慌?家里人呢?”说着,
朝着院子里喊:“姥爷!大舅舅!”皎月到了姥姥家自来是这么随意的。
“别喊啦,都出去啦。”老太太确认了自己心爱的大外孙来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紧攥着皎月的手,哄道:“乖,走,跟姥姥家去!”
这时,一路跟在后面的半大孩子中突然有人嚷道:“她们家人都去打架啦!”
“去了好多人呢!”
柳老太太回头对这群孩子道:“听柳奶奶的话,别在外边乱跑,看车马碰着,快回家去啊!”
皎月可不好糊弄,顿住脚,朝一个□□岁的孩子招招手,“你是哪家的?你知道她们家人在哪儿?”
那小儿有些局促地道:“我、我是老吴家的。”
柳老太太拍拍外孙女的手,解释道:“卖鱼的你吴婶家的,你以前还去她家买过鱼。”
“是我阿奶。”小孩立刻露出小豁牙,大着胆子道:“她们家人都去南家湾打架去了。”
“南家湾?”
“河对面儿的那个!”
皎月顺着孩子们的指向望去,倒是想起来了。那个村子不算太远,脚程快的话,过了河走个两刻多钟也就到了。
她眼珠转了转,摸出一把铜子,对吴家的小孙子为首的几个孩子,道:“谁乐意去你们去柳家人送个信儿,就说皎家姐姐来了?”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能丢下姥姥去帮着打架,可先拿了名头镇一镇总是可以的。至于别的,等人回来再说不迟。
吴家小孙子犹豫了一下,被几个孩子捅了捅,接过一把铜钱,带着一帮孩子嘻嘻哈哈地撒腿跑了。这把铜钱至少有二十个,顶得上大人一天出工的工钱哩!
皎月扶着柳姥姥进了院子。
这院子几乎还是原来的样子,靠墙角爬着豆角秧,院边儿种着菜畦,院子当中还是那几个常坐的小木凳子。。。。。。
皎月看得出,姥姥心里惦记着什么,在屋里呆不住,便把老太□□顿在凳子上坐好,自己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儿,端了碗热水给老太太。
“姥姥的眼睛怎么不好了?给我瞧瞧?”皎月照看着老太太喝了几口水,这才凑近老太太去看她的眼睛。
老太太笑眯眯的,摩挲着外孙的手,“别操心这个,算不得什么,上了年纪,眼睛看不大准成儿是常有的。”
“您就蒙我吧!什么上年纪了?我看上火了还差不多!”皎月才不信老太太的安慰话呢,才两年而已,又不是二十年!皎月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起大舅舅来,怎么照顾姥姥姥爷的。
皎月琢磨了一下,从腰间摸出一个拇指大的小葫芦,正是装的瑰玉汁的那个,“我给姥姥点几滴药水,看看有用没用。”
“别浪费了好东西,你自己留着,总有用的时候。”老太太知道皎家有好药,不过自己半身入土的人了,她不想糟蹋了好东西,孩子们还年轻,用处多着呢。
皎月才不跟老太太磨牙,直接扶了人靠在自己肩上,在老太太嘟嘟囔囔的抗议声中,把两眼都滴了几滴瑰玉汁进去,又叮嘱老太太闭一会眼先别动。
趁这工夫,皎月才问了打架的事。
原来是因为二舅家的柳桃。
柳桃大前年成的亲,嫁到了南家湾的富户南老泉家。
“那家大儿子在县城里看城门的,二儿子读过几天书,算是半个读书人,你柳桃姐嫁的就是二儿子。”
柳桃人长得不错,又是个能干的,脾气又好,到了十四五,来打听的人家就不少。按照柳老子的想法,最好在本村找个知根知底的,不过二舅母一心想找个比柳春婆家好的。
南老泉家肯出二十吊钱的聘礼,这在周边村镇里算得上中上等的了,比起柳春的十五吊钱聘礼可多出五吊去!二舅母为此得意地在各家亲戚面前很是显摆了一阵子。
谁曾想,柳桃成亲后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刚开始半年婆婆就有些微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年后更是忍不住直接开始骂人了,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话,更是什么脏活累活儿
都指使给柳桃去干。
柳桃自幼脾气就好,性子也软,吃了亏只是偶尔跟妹妹柳枝说几句,倒是柳枝为了这个没少去南家帮着姐姐出头。
“二舅和二舅母知道不知道?”皎月微一蹙眉头。
“怎么不知道?本就是你二舅母娘家嫂子牵的线儿,她们一个村的。”
皎月一听二舅母娘家嫂子牵的线顿时翻了个白眼,那样的人能牵出什么好线!二舅母是掉钱眼儿里了吧!
“二舅母不是跟娘家嫂子不合吗?”虽说不是对头也是互相看不上眼儿的,每次回娘家差不多都要吵闹一番,怎么这俩人拧一起去了?
柳老太太“嗤”了一声,“掉钱眼儿里了呗!”不然怎么要死要活的把女儿非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那南家口碑就不咋样,你姥爷让人打听了,一家子男女都是心窄眼高的,按你姥爷的意思,最好在本镇上找个知根知底的,可你二舅母作死作活的。”
“二舅舅就不管管?柳桃姐也是他女儿啊!”皎月心里鄙视二舅母,对二舅也有些不满意。
“怎么不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那么作,还不是让你柳桃姐为难,要不是看几个孩子的面上,早让她还家去了。”
说起这二儿媳,柳老太太就骂道:“都是当年那个钱婆子造的孽,编了瞎话来蒙人,不然咱们家怎么也不会让这样的女人进了家门儿!”
这么些年,柳姥姥没少骂那个钱婆子。
皎月知道是个老媒婆,最是擅长两面忽悠,当年柳家才到乡下不久,作为一个外来户,又自诩读书人家,结果被人坑得不浅。所以,这些年钱婆子已经不出现在镇子上了,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可挡不住老太太想起来就骂一顿。
骂了一顿老对头,柳老太太舒坦地睁开眼,眨了眨,“哟,还真清亮不少!”
“那咱们多点几回指不定就好了。”皎月扶着老太太坐起来,又道:“要不我去看看?省得姥爷他们吃亏!”
“你姥爷能去就是有准备的,不会吃什么亏,你放心吧。”,柳老太太笑眯眯地道,“那南家欺
负你柳桃姐,这回咱们抓了证据,不一次让那南家婆子低了头是不依的。”
皎月看着老太太信心满满的神情,心里估摸着,这事应该有隐情,不然她姥爷不大会带着大舅舅和小舅舅都去的。
***
半个多时辰后,柳家人终于回来了。
然而并没有皎月所想像的久别重逢的喜悦,柳姥爷和舅舅等人的脸上只有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和掩饰不住的愤懑。
沉默地吃了晚饭,皎月拉着好姐妹柳枝的手,悄悄躲到厢房去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枝摆摆手,朝门外探头张望了一下,才缩回来盘膝在炕上,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今天多亏了你,不然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闹回来呢!”
“怎么说?”皎月殷勤地递上个自己带来的果子。
柳枝也不客气,先咔嚓了一口,才继续道:“出了点意外!”又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皎月不满地白她一眼:“都成亲的人了还没正形,快说!多会儿不能吃?”
柳枝不以为然地道:“谁说成亲了就有正形了?”
“行了,知道你家林子做不了你的主,你上没公婆,下没姑嫂,就他一个光杆可不凭你说了算!快说吧!”
原来那南家说富户也是抬举了,不过是仗着大儿子看城门,常常能从进城的农户或小商贩手里卡些油水而已。
二儿子南耀祖是个童生,自幼体弱,南家指望这儿子考个秀才光宗耀祖,却因这儿子自来身子不强健,几次进了考场不是晕倒就是抬出来,几年下来秀才没考上,身子也给折腾的更弱了。
南家跟柳枝娘陈氏的娘家嫂子有些拐弯亲戚,听说柳家跟皎家是姻亲,便打起了从皎家弄些仙草
药材的主意。南家先搭上了陈氏嫂子的关系,一番谋划又搭上了陈氏的线儿,陈氏一口要了二十
吊的聘礼钱,南家咬牙应下了。
陈氏也夸下海口,说自家女儿出嫁,皎家定然是有好东西作贺礼的。事实上,皎琮也确实送了不少贺礼,其中也有一篮子干仙草。只不过一大半儿都被陈氏昧下了并没有给柳桃添到嫁妆里,而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用。
柳桃呢?别看人很老实,又能干,嫁妆却听了祖母的话,一直攥得紧。南家婆子打从成亲第二天就话里话外要仙草给儿子吃,柳桃每次都摇头说嫁妆单子两家都有,上头并没有仙草药材。
南婆子气个倒仰,谁不知道女儿家的嫁妆好东西未必写到单子上,都留着压箱子底呢?
南婆子甚至悄悄去翻看过儿媳妇的嫁妆,倒也真没发现,因为她没见过仙草,以为那把干菜就是一般的腌菜呢!气的南婆子直呼上当,白瞎二十吊的聘礼钱!
于是便开始找茬寻柳桃的麻烦。
首当其中便是说她不能生,柳桃成亲前也是调理过身子的,并不相信自己不能生。
南婆子每次说,柳桃就细声细气地解释:“成亲前,小姨父特地帮着请的城里的大夫诊过脉,大夫说并不用怎么调理的。”
南婆子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发不出,就满村子说柳桃这里不好,哪里不好的话,最后竟然说柳桃早晚不出屋,弄坏了儿子的身子。
这下柳桃再不能忍了,当着南耀祖的面跟南婆子闹了一通。
南家老头也觉得自己婆子这话太不要脸了,发作了她一通,南婆子消停了两天,就把娘家侄女领到家里来,话里话外是准备让柳桃让地方的。
南耀祖倒是念着几分情分,找他娘也说过两次,奈何她娘抓住柳桃至今没生崽的把柄,连南家老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儿子没后不行。
前些日,南婆子不惜用了手段,让儿子跟娘家侄女有了苟且,柳桃脾气再好也不肯吃这个亏的,当即夹着包袱回了娘家。
“你知道的,我姐看着没脾气,其实是个认死理的,她跟我爹说了要和离我爹没有不答应的。爷爷听说了也是支持的,咱们一家人去了就是要拿回我姐的嫁妆的。”
皎月想着柳家人回来时候的脸色,可不想拿到嫁妆的模样,便道:“怎么?嫁妆没拿成?”
柳枝咽下最后一口果子,才道:“我不是说出了意外吗?他们有亏在前,我们和离拿回嫁妆天经地义,谁成想,南家突然拿出一张纸,要我娘还二两银子出来!”
“二两银子!?难不成。。。。。。”
柳枝一脸就是你想得那样的表情看着皎月摊摊手,“我娘死活不认,可人家有她按了手印的单子,她收了人家二两银子的定礼。我娘说她被南家骗了。南家说我娘贪了银钱还想赖账。”
“南家本村人不少,咱们人也有一群,争执不下,两方人差点打起来。亏得你让人去送信儿,惊动了看热闹的里正,这才消停下来,双方回去商量好后再谈。”
皎月私下以为二舅母贪财被骗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以她那贪财的性子,没见到真金白银也不可能应下,所以,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
柳老爷子本打算动了女婿给的棺材本儿,不想第二天一早,皎月摸了一块银子出来,还道:“赶紧让二舅带着人去把柳桃姐领回来吧,那样的人家何必多呆一天。”
柳大舅等人亲自去把柳桃的和离手续办完,拿回嫁妆,柳二舅也把二舅母陈氏给送回娘家去了,还放了狠话,这样坑害自己女儿的婆子,他柳家容不下。小舅母为此很是鄙视了二舅母一通。
皎月在姥姥家呆了半个月,主要是给老太太治眼睛来着,直到老太太眼睛上的那层雾蒙蒙的东西彻底消退了,又给姥爷的腿用了一段日子的药,见好了,皎月才返回家中。
皎琮听了女儿私下里的一番描述,直摇头叹息,都是娶媳妇影响三代,一点儿不假。要他说,除了大舅母人不错,小舅母比二舅母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
忙完了七月十五祭祖,皎琮便打算带着一家大小往皎琤那里去。
一是看望祖父祖母,二老都快九十高龄了,虽说皎家养身的好东西不少,可到底年岁摆在那里,说得不好听些,指不定哪天一觉就醒不来了;二来皎琤的次女皎玉九月初十成亲,他们去观礼;三来也是跟兄弟长辈商量迁移灵级界的事。
王氏抱着女儿跟俩大丫头嘀咕:“这孩子还不到七个月,赶那么远的路,哪里吃得消?要不,我跟老爷说说,我和祺儿就不去了吧?”
彩鸢觉得王氏是关心则乱。
自打有了孩子,太太一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尤其是生这个小的时候有些难产,如今只怕在太太心里老爷都要靠后了。
可这个家里老爷是顶梁柱,对孩子也是心疼的,这样的事老爷哪里会想不周全?
前阵子惹出来的事,因二小姐得救了,老爷没有深追究,她和彩蝶只扣了半年的月钱,又背着人把太太狠狠训斥了一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爷这是压着火气呢。这个时候去撩老虎须子,她嫌命大不曾?
“太太还是再想想吧,老爷也是一样疼二小姐的,既是说要去,总归都安排好的,况且,不是还有大小姐跟着一起走么?”彩鸢耐着性子劝说着。
彩蝶也是怕了,跟着劝道:“太太若是担心,不妨跟老爷商量着带个大夫在路上,总比说不去要好。再者,两位两人家高寿,也让二小姐沾沾两位老人家的福气。”
王氏心话,她倒是也想沾福气,只怕还没到地方就折腾病了。
王氏叹息一声,道:“我哪就那么糊涂了?刚成亲那会儿你们也跟着去过的,光路上就走了一个多月,这一来一回的,三四个月就没了,去了能呆几天?平白折腾人不是?大人吃些苦头没什
么,这两个小的,我是真不放心啊!”
彩蝶嗨了一声,道:“太太想岔了!您去那会儿路还没修好呢,自然是走得慢,奴婢听说早两年前各州府的官道就都整修完了,再不用那么长时间的。不信您问问老爷。”
晚上,奶娘带着孩子去睡了,王氏果然吞吞吐吐问了皎琮。
皎琮安抚道:“你放心,大夫和药材一样不少。如今山那边的甘州新修了一条通往燕州的官道,咱们不回县城,直接绕路甘州,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到燕州了。”若是单骑快马更便捷了,要不上次卫封也不会逃到云雾山里了。
他再如何也不会轻忽了自己儿女,这王氏心里头都装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