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虽然猜到了一点,但是最后还是没法改动自己已经写好的奏章,只能原封不动递了上去。

不出所料,递上奏本的第二日,徐阶就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嘉靖皇帝在看到他的奏章后只是笑了笑,随后吐出四个字来让他是肝胆俱裂。

“愚不可及。”

这就是嘉靖皇帝在看到他奏章的时候说的唯一的话。

“后来皇上还说了什么?”

这是在东阁旁边的一个小花园里,这里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往,而且过来的那条道路上也被他的人看着,自然不会有人进来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幕。

此时,徐阶身前一个内侍穿戴的人躬身回道:“皇爷后面又说,这人啊,官做久了,心也变了。

当时黄公公就说,这也是大人们要为国分忧,才会主动请命做这趟差事,应该没有其他心思。

但是皇爷只是冷笑,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人把今科进士们的弹劾奏章翻出来交给他看,据干爹分析,很可能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人选前往。

皇爷的意思应该是,只是去调查一个亲王的不法事,朝廷哪里需要大费周章,还派出朝廷大员前去,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听到这里,徐阶心里也是暗叹一声,“是啊,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哪里需要顾及什么颜面,要面子也就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了。”

只可惜,想明白这一层关系还是迟了点,上了严嵩的当。

想不到,自己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了,老家伙还是防备着自己。

不过现在徐阶更想知道的是,到底谁会成为这个幸运儿,被嘉靖皇帝点到钧州去调查徽王。

“据干爹说,邹应龙、劳堪还有魏广德的奏章被留下了,不过看皇爷的意思,邹应龙似乎更加被看好。”

那内侍回答道。

“邹应龙?他是在那个衙门观政?”

徐阶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前些日子好像是来过自己家的,其实每年科举考试结束后,新科进士们就会有选择的到处投下拜帖。

对于身为内阁阁臣的徐阶来说,收到的自然也不会少。

只是对这些人的靠拢,他们当然不会过多留意,更不会拒绝,只是一切都要等观政授职以后才会开始关注,除非其中发现有特别好的苗子,才会在授职前伸手拉一把。

对新入官场的进士来说,这是拜门子,希望得到高官们的关照,而对于身处高位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培养后辈班子的机会。

从有意投靠的人当中选出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才为自己所用,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为他发声,争取一下即可,这也会扩大自己的权势。

“邹应龙在礼部观政,预调行人司任职,前两天吏部有了第一批进士授官名册里就有他的名字。”

被小内侍一提点,徐阶就想起来了,这届丙辰科殿试的进士,近期有一些要开始授官,自己应该就是在那份名册里看到邹应龙的名字的。

行人司,是大明朝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工作和名字很贴切,就是到处走动的人,其实就是奉旨出差外派,官员出巡需要随行人员,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衙门。

大明朝对国内亲藩和外藩事务,都是礼部负责,其下还有四夷馆和会同馆等机构,鸿胪寺也和礼部来往密切,甚至有一定从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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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下设主客司“分掌诸藩朝贡接待给赐之事。诸蕃朝贡,辨其贡道、贡使、贡物远近多寡丰约之数,以定王若使迎送、宴劳、庐帐、食料之等,赏赉之差。

凡贡必省阅之,然后登内府,有附载物货,则给值。若蕃国请嗣封,则遣颁册于其国。使还,上其风土、方物之宜,赠遗礼文之节。诸蕃有保塞功,则授敕印封之。各国使人往来,有诰敕则验诰敕,有勘籍则验勘籍,母令阑人。

土官朝贡,亦验勘籍。其返,则以镂金敕谕行之,必与铜符相比。凡审言语,译文字,送迎馆伴,考稽四夷馆译字生、通事之能否,而禁饬其交通漏泄。凡朝廷赐赉之典,各省土物之贡,咸掌之”。

四夷馆是中国历史上具有真正意义的官方翻译机构,在以前的朝代虽然都有从事翻译的官职,但建立专门的机构还是在大明朝开始的。

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延、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恩,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

会同馆是明朝专门接待朝贡人员住宿的大规模驿馆,外夷贡使来朝一般居住在会同馆东南西北四馆之一居住。

既然有来的,自然也有往的,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机构,它的职责是“专捧节、奉使之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诸蕃,征聘贤才,与夫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咸叙差焉。”

朝廷选派正副使以后,随行官员大多都是从行人司中抽调。

最初行人司官职不高,定的品级只有九品和从九品,但是在明初大规模朝贡潮后被提升品级到七品,“以所任行人多孝廉人材,奉使率不称职”。

显然,邹应龙也是被朝廷选拨出来的,入礼部观政后调行人司,以后不管是对内对外捧节奉使都会得心应手。

“那个劳堪是不是也是江西的?”

徐阶这会儿一个一个的分析,看谁中奖的概率大。

魏广德就不用问了,这个人他见过几次,也到他府上拜访过,说了几句话。

对于魏广德这个江西的,他印象很深,从殿试阅卷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插手拉拢。

“劳堪和魏广德是老乡,也是九江府那边的,现在在刑部观政,到底留部还是外派就不清楚了,名册里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礼部的名册皇上点头没有?”

徐阶忽然想到另一个事儿,突然问了出来。

“没有,陛下当时只是看了,留在宫里,并没有马上给出批示。”

那内侍马上说道。

听到这里,徐阶心中就有了确定,别看邹应龙被提到第一的位置,但是他一个即将出任行人司行人的人,是不可能被派去河南查桉的,除非特旨给他加御史衔。

行人司兼任御史,貌似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安排。

劳堪倒是有可能,只需要在名册上加上他的名字,就可以直接调到都察院去,顺理成章就能被外派到河南查桉。

至于魏广德,翰林院编修还挂着太常寺典薄,不大可能又给个都察院御史的官职。

三个七品官职集于一身,这是在开玩笑呢。

魏广德从检讨到编修,已经是升了一级的,兼职一般都是为了给官员升品级或者加大权力用的,像魏广德这种挂两个七品官职的本来就少见,徐阶相信嘉靖皇帝不会再给他挂御史衔了。

而在徐阶打听西苑消息的时候,嘉靖皇帝初步定下的名单也被人悄悄送到了魏广德手上。

看到邹应龙居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魏广德只能一阵苦笑,因为邹应龙和他关系一般。

邹应龙,字云卿,兰州皋兰人,因为地域的关系,注定了他和魏广德走不太拢。

而且据劳堪观察,说邹应龙殿试后就和徐阶走的比较近,听人说当初殿试的时候是徐阶提了他的名次,邹也投了贴算是拜在徐阶门下了。

剩下的劳堪和自己,估计中奖的概率就不大了。

魏广德对此只能报以苦笑,还能说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成全了别人。

而嘉靖皇帝对调查徽王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官场。

对于嘉靖皇帝没有从内阁部推人选上点头,而是跑去调新科进士的奏章选人,大部分人都嗅出了其中的意味。

好吧,皇帝貌似是在警告他们,不卖力干活,朕有的是人手出来顶替你们的工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每次都会诞生数百的新科进士,就算朝中官职空缺严重,那就会试多放出一些名额就解决了。

在大明朝,还真没几个不想做官的读书人。

别看在野的许多读书人成天高谈阔论,忧国忧民,恨不能为国为民施展抱负,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科举考试的失败者。

因为落榜才会如此,人前装作澹泊名利自清高,人后却是愤世嫉俗。

部推出来的人选,其实做的事儿,朕叫个新科进士也能完成。

到这个时候,京城的官场终于平静下来了,虽然仍不时有人上书弹劾,但更多的官员选择脚踏实地处理政务。

不过在大明朝,其实也没多少政务给他们处理,只能说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像内阁这样的职权部门就是忙死的代表,每天都有全国各地发到京城来到奏本需要他们票拟送入宫中批红。

魏广德就是属于闲死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他只是邀请劳堪等同年一起喝了一顿酒,也不再对去钧州一事抱有太大期望了。

皇帝态度传开没两天选人事件就快速冷却下来,这天,在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如往常一般诵经敲磬,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打了个小盹,敲磬的手不小心滑出敲在了龙桉上。

“梆”的一声,嘉靖皇帝心里就是一惊,瞬间睁眼看到如意敲在书桉上,随即迅速在心头开始祷告起来。

好吧,这会儿正在清修,若是自己不小心惹怒了神仙说自己不诚心,以后功法还怎么精进。

不过在一旁的内侍和宫女看来,却是皇爷念经的时候打瞌睡了,还把自己惊醒了,觉得十分可乐。

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永寿宫,一个个只能想笑却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

嘉靖皇帝还在默念祷告的时候,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失了礼,笑出声来。

这一幕把一边的黄锦吓了个半死,心里咒骂这个小宫女没点眼力劲,陛下身边最忌讳的东西都忘了。

自“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对待宫女的态度那是十分苛刻,稍有不慎就打骂杀头。

毕竟当年的宫变,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嘉靖皇帝抬头寻声望了过去,只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这会儿正惊慌的用双手捂着嘴看他,虽然脸色带着惶恐,双眼却依旧笑的弯弯如同月牙。

小女孩十三四岁的年龄,看上去天真烂漫,此时已经想到忌讳,脸色惊惧之色更重,只是那一双眸子依旧散发出让嘉靖皇帝心动的神采。

这一幕让他那颗死寂许久的心泛起了涟漪,他默默地盯着小宫女看了许久,殿中空气也肃穆到极致的一刻,嘉靖皇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

不同于以往的笑声,至少在一边伺候的黄锦看来,这笑声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没有真生气,谢天谢地,黄锦在心里默念几句。

嘉靖皇帝笑够了,随即摆摆手,黄锦知趣的叫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殿里的内侍、宫女如临大赦,慌不迭的退出大殿。

看到人走离开了,嘉靖皇帝这才对黄锦问道:“宫外消停了?”

“回陛下,各衙门都老实了。”

黄锦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小声回答道。

“你把留中的那几份奏疏拿去批红,子升那份奏疏驳回,从都察院挑个御史下去看看。”

随即,嘉靖皇帝又吩咐道。

子升,自然就是徐阶,之前部推的人选被嘉靖皇帝否了,改由都察院派出御史下去查桉。

其实,这才算是正常操作,只是京城官场中人看到有可能扳倒一个亲王,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自然都不愿意错过。

“昨日锦衣卫上的条子,说魏广德可能会和魏国公府结亲,你下去叫文孚再详细打探清楚,朕要知道徐家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主意。”

“是,奴婢下去就通知陆都督。”

黄锦急忙躬身领命,之后就打算按照嘉靖皇帝旨意来办,只是紧接着耳中却听到一句让他惊掉下巴的话:“今晚安排那个宫女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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