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晶兰前辈的卧室内呆了多久?超过三天了吗?”茉莉撑着黑色的雨伞,踱步走过漫水的白砖路面,来到了天秤的身边,为她遮住了风雨。
高跟鞋踩起的水花向外飞溅,没有打湿鞋面、黑丝袜与裙摆。
昏暗阴沉的天空,仿佛即将要崩塌下来,滂沱的暴雨、沉闷的雷声,宛如「冥界」最后的悲鸣。
冰冷的雨水打落了花、揉碎了叶,屋檐、雨伞、路面上,纷纷溅起了朵朵水花,满地氤氲着朦胧、凋零的雨雾。
蒲公英和如云看起来比较聪明,在大雨降临之时,她们带着小女仆躲到了屋檐下,相比之下,天秤、文静和铮铮似乎就没有那么聪明了,她们被淋了一个落汤鸡,看上去有一点凄惨、楚楚可怜。
“没有,你只在屋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天秤回过了神,轻轻摇了一下头。
她突然感觉身上有一点冷,茉莉的附近还残留着死亡的气息,令人心安、着迷、毛骨悚然……
“时间还够。”茉莉看向了文静,平静地吩咐道,“去准备一下吧,傍晚时分,在王宫的正殿举行水晶兰前辈的葬礼,我的登基仪式也顺便办了。最好隆重一点,可以把城内的居民们叫到王宫,不必强求,愿意来的来。”
“……”
文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点头答应,她只是松开了手中的黑色锁链,转身走进了凄迷萧瑟的雨幕之中。
被留在原地的铮铮,眼睁睁地看着文静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锁链,显得有一点手足无措。
天秤见状,轻叹了一声,主动走出了黑伞,把铮铮带到了房檐下,还顺手把她身上的雨水弄干了。
茉莉也随着她们回到了门口,合起了雨伞。
“你不觉得太仓促了吗?”拎着一个朴素的酒葫芦,倚靠在纯白色大理石柱子上的蒲公英,轻声说道,“我觉得三天后的上午更好。在夏帝国,丧事往往会在人死后的第三天举行,一般会在中午之前举行。而登基大典,一般会在旧皇死后一个月之内,择吉日举行。”
“不仓促,我觉得时间刚好。”茉莉拄着流淌着水滴的黑伞,闭眼眺望着阴云后的世界,说道,“我所青睐的时间点,就是吉时吉日。”
“行吧,你开心就好。”蒲公英笑了笑,看似满不在乎地拔出了葫芦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白酒。
“棺材打造好了吗?”茉莉询问道。
“今天凌晨我就制作完成了。”蒲公英从空间戒指内取出了一口漆黑色的木棺,随手扔给了茉莉。
与常见的棺材相比,该木棺的尺寸不算大,和大提琴琴盒的大小相似,不过茉莉知道,这口棺材里面的空间却很大,有“三室一厅一厨一卫”。
棺材的样式是由茉莉亲手设计的,前宽后窄,古典而简约,盖子上,刻画着一个白色的、象征着生命的魔法符号,而底部,则刻画着一个象征着死亡的魔法符号,该符号是黑色的,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至于拎手,则在棺材的左侧,看样子,比较适合用左手拎着。
“谢谢,麻烦您了。”茉莉用左手掂量了一下棺材的重量,感觉还可以,重量大小都适中。
蒲公英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不必客气。
看到略显奇怪的棺材,小女仆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挣开了如云的双手,一转眼,跑进了寝宫之内。
茉莉对此也没有在意,水晶兰前辈的尸体,已经被她处理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可以说,一点都不吓人。
她帮水晶兰前辈治好了伤口,梳理好了发丝,戴上了粉色的小发卡,穿上了可爱的粉色小裙子。
一般而言,往往是小雨绵绵,大雨反而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今天的大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登基后,你准备做什么?”天秤突然问道。
“应该做的事。”
“什么叫做‘应该做的事’?”天秤感觉茉莉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应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茉莉收回了目光,一转身,拎着棺材,拄着雨伞,散步般地走进了寝宫。
天秤和如云紧忙跟了上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天秤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要不要把小空她们接过来,以后在「冥界」定居?”
“为什么要把她们接过来定居?”茉莉轻声慢语地问道。
“你杀死了水晶兰前辈,与这件事相比,无论是砍世界树的树枝,还是把松枝囚禁了半年,都微不足道。”天秤神色严肃地吓唬道,“这三件事加在一起,最高裁判所……有可能判你终身监禁。反正如果我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肯定会判你终身监禁。如果你的行为、动机以及认错态度恶劣,且造成的影响重大且深远,那么甚至会判你死刑。”
“我知道了。”茉莉平静地说道,“不过没事,葬礼结束后,我们就回永恒之地,我还有一些小事要处理,即使没有要处理的事情,我也不会把小空她们接过来定居。你是了解我的,不必试探我,我不喜欢逃避,更不会逃避责任。至于终身监禁么……”
茉莉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有说什么。
天秤见状,气得要死,茉莉怎么不把话说完?
调整了一下情绪,天秤柔声劝道:“那你最好把事情的所有根源都坦白清楚,别像以前隐瞒我一样,对她们隐瞒,更别怕得罪谁。这样的话,最高裁判所肯定不会判你终身监禁,在那里工作的法官们没有那么死板,一定会公平、公正的对待你。”
其实她也更希望茉莉主动去面对,而不是逃避。
“知道了、知道了。”茉莉漫不经心地说道。
天秤见状,更气了。
坏茉莉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
傍晚时分,雷鸣、狂风与暴雨仍未停止,天气反常得有些吓人,就好像,雨要抽干所有的阴云,净化「冥界」的每一个角落。
死亡之城下方的湖泊更大了,漆黑的湖水似漫出盆中的墨汁,在缓慢地外蔓延,仿佛要把整个生命起源之地、乃至整个「冥界」吞噬。
王宫的正殿雄伟而庄严,此时灯火通明、鬼来鬼往,一簇簇素雅的花朵点缀其间,悲伤的氛围飘满了大殿。
在一处最引人注目的位置,曾经属于水晶兰的王座,已被撤去,那里现在是……被洁白的花朵簇拥的灵柩,以及一张黑白相片。
黑色的灵柩很奇怪,只有大提琴的琴盒一般大小,并且没有被打开,活着的亡者们,只能对着黑白相片瞻仰、悼念,缅怀往昔的岁月。
灵柩的一旁,站着一位闭着双目、身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少女。少女的腰杆趣÷阁直,婷婷玉立,头戴礼帽,胸佩白花,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双手下,正拄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少女的身旁,是穿着白色法袍的天秤,二女身后的不远处,是同样闭着双目,正在旁若无人地演奏着小提琴曲的蒲公英。
蒲公英穿着一袭白色的礼服连衣裙,胸前佩戴着白花,柔顺飘逸的白色长发披散在了肩头,看起来高贵而优雅。
小提琴的音色温柔且悠扬,悲伤而又充满了美好的曲子,伴随着大殿外的风雨雷鸣声,飘向了远方。
水晶兰的死讯,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样,令人措不及防。然而,来吊唁她的亡灵们依旧众多,她们的外表虽千奇百怪,但都穿着统一的黑色或白色的朴素服饰,正殿站不下了,她们便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殿外,沉默不语,久久不愿离去。
暴雨持续到了半夜,而水晶兰的葬礼,也持续到了半夜。
当最后一名追悼者放下了手中的白花时,正殿的内外,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亡灵,她们就如同黑沉沉的阴云,面无表情。
小提琴的旋律仍然在天地间回荡,文静清了一下嗓子,来到了水晶兰的黑白照片前,面对着众亡灵,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葬礼结束,登基大典开始,请王上致辞。”
说完,文静转过身向茉莉行了一礼,随后退到了一旁。
恰在这时,暴雨停止了,小提琴的声音也正巧变得舒缓而轻柔,世界仿佛都随之安静了下来,众亡灵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伫立在灵柩旁的少女。
虽然没有直接看向自己,但是天秤仍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与压力,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目不斜视,一动都不敢乱动。
茉莉的神色倒是从容自若,她先是笑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用温和、轻柔,却能传遍「冥界」每一个角落的声音,说道:“葬礼并未结束,登基大典早已开始。”
茉莉说过,要给水晶兰举办一个盛大、华丽且完美的退场,但是眼前的情景,却让她不太满意,她觉得……并不隆重与完美。
“旧王陨落,新王登基,虽有遗憾,却不破不立。”
死亡之城的下方,充斥着死亡、正在缓慢向外蔓延的湖水骤然一顿,下一秒,漆黑色的湖水似呼啸的海浪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向外奔腾、渗透、扩散而去。
湖水吞噬了大地、污染了海洋,与黑暗的天空遥相对望。
“一个时代的落幕,亦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场,我会给予你们更为广阔的天地、难能可贵的自由以及一颗……征服星空的心。”
站在正殿外的亡灵们惊恐的发现,大殿的正上方,永不散去的阴云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并且,这道裂痕越来越大,转眼间,便布满了整个天空。
然而,亡灵们却发现,云后并不是纯净的蓝天或璀璨的星空,更没有明媚的阳光或皎洁的明月,只有令人绝望的黑暗与一望无际的虚空。
“盲目的勇敢害人害己,但妥协的苟活也并不值得夸耀。纵然世事难两全,得失总相伴,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从不缺乏追求两全其美、并且为之付诸行动的心。”
小提琴的旋律骤然尖锐而高昂,天空在坍塌,大地在碎裂,海洋在升起,世界发出了悲鸣,生灵拥抱了死亡,漆黑色的湖水,淹没了天与地。
“这是世界的终末曲,也是亡者的安魂曲,亦是我的……开场白。请诸位,静心欣赏。”
旧王的王宫碎裂,灵柩被新王拎起,看似普通的黑色雨伞,被缓缓撑开。
仅存的亡灵们在向至高无上的王上跪拜、求饶,然而,在她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却只是一双……美丽无瑕、平静无波,隐藏在了黑色女士礼帽下的眼眸,以及……王上身后的不远处,闭着双眼,旁若无人地演奏着小提琴曲的蒲公英。
「冥界」被死亡彻底吞噬,归于黑暗,归于虚无。
热闹之后,是空虚、可怕的寂静,寂静得似一波平静的漆黑色湖水。
埋葬了天地,陪葬了众生,在茉莉的主持下,水晶兰的葬礼圆满落幕。
……
五月的清晨,似蒲公英长老明媚而妖娆的眼眸,阳光微暖、清风和煦、绿柳吐烟,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花香,蕴含着勃勃的生命力。
湛蓝的天空似波澜不惊的湖面,一路走来,花香盈盈,鸟语啾啾,然而,行色匆匆的行者,却有一点破坏了美好的风景。
松枝和橄榄枝带着几队警卫,把茉莉家层层围住了。
周围的邻居们顺着窗口探望,却已见怪不怪,她们还有闲心猜测,小惹祸精这次又犯了什么事儿?
还以为天秤大法官住进来以后,茉莉就改好了呢!没想到啊,就消停了一阵子,也对,毕竟是茉莉嘛!
“呦呦呦~这是哪阵风儿把您二位吹来了?”还没梳洗打扮的烈焰,穿着拖鞋走出了门,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来来来,别在院里站着,进屋坐会儿。”
“不必了,茉莉呢?”橄榄枝的声音很冷。
“去「冥界」了,那小丫头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烈焰一脸无辜地看向了松枝,道,“我记得听茉莉说,您不是外出公干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橄榄枝闻言,脸更黑了。
耻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