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过半。

一辆马车自黎安县衙驶向柳庄。

马车里,宋芊芊和凌枫对面而坐,看着他问:“你真觉得去柳庄能找到线索?”

“谁知道呢,过去看看再说吧。”凌枫眉头微蹙,“你不是到过案发现场吗?有没有线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宋芊芊矢口否认,“我又没去过柳庄,我怎么知道。”见他疑惑,又道:“县衙通知我的时候,严晴已经在殓房里了。”

凌枫对整个案件的始末不甚了解,大抵的信息都是从卷宗和尸检上获得。

而按理说,对第一案发现场进行勘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于是,便下意识地以为她已经去过案发现场。

却没想到竟是他想当然,她从始至终都没去过柳庄。

顿时,对隋符安的行事作风很是不满。

“这不是瞎胡闹吗,哪有查案不去案发现场的。”

宋芊芊一听,柳眉微挑,解释道:“去是去了的,接到里正报案后,隋知县就派捕快去现场勘察过,严晴的尸体就是他们给带回来的,至于勘察结果都写在了卷宗里,卷宗你不也看过了吗?”

凌枫翻了个白眼,“宋小姐,你怕不是对‘现场勘察’有什么误解?”

卷宗他看过,里面就几笔带过,还都是些‘官话’,就是那种只要有点勘察经验,哪怕没去过现场都能编出来的内容,毫无实际意义。

没等她接话,他又微微嗔怒:“他们完全就是走走过场,屁事也没干,有卷宗也等于没卷宗。”

宋芊芊被说得哑口无言,那卷宗她也看过。

虽然她也认同这种说法,但他一副说教的口吻,她是怎么听怎么不舒坦,不由得冷哼一声。

“就你能,我倒要看看你待会去了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可别到时自己打了脸,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说完,她嘟着嘴在一旁生闷气。

青禾看着她,欲言又止,终是没说话。

不过,不得不承认,宋芊芊生闷气时还是挺娇俏的嘛。凌枫见她跟个小孩子似的,便揶揄道:

“别看你比我虚长几岁,可你心智明显跟不上年龄,才说两句就生气。”

她一听,怒了,“你什么意思?说我脾气不好是吧?”

可是转念一想,她又沾沾自喜,“我告诉你,本小姐这叫有性格。你就一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

听得出,她对自己的性格引以为傲。

青禾这回却是忍不住开了口,在一旁怯怯地提醒:“小姐,凌……凌大人是说你幼稚呢。”

她说完,下意识地往边上躲了躲,生怕被迁怒。

宋芊芊这下才反应过来,“好啊你,竟敢说我幼稚!别以为仗着主审官的身份我就不敢把你怎样。”

她叫嚣着威胁,凌枫却是不以为然,“你平时就没把隋知县放在眼里,我也不指望你能正眼看我。”

他讪讪一笑,又说:“有自知之明的,才叫有性格,像你这样的叫瞎胡闹。再说了,我这不是怕你一味地我行我素下去,到时候嫁不出去嘛。”

就她这喜欢无理取闹的性格,再加上她仵作的身份,在古代人的观念里,估计就是倒贴给平头老百姓,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要呢。

估摸着多半得砸她爹手里,想做赔钱货都难。

凌枫是揶揄得开心了,可却是惹恼了宋芊芊。

‘婚事’是她的逆鳞,听闻凌枫又一次提起,已然恼羞成怒,“本小姐嫁不嫁的出去要你管,你少狗拿耗子。”

“忠言逆耳,爱听不听。”凌枫无所谓地摊摊手。

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邪魅一笑,又道:“不过呢,你也不用太绝望,至少我不介意你的年龄和身份,愿意勉为其难地将你收归房中,做一暖床妾室。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他对她没存什么心思,纯粹是日常调~戏。

可能是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这会儿她也不是特别恼怒。

只是瞟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就你?小毛孩一个,本小姐还看不上n妳呢。”

“哟呵,嫌我小啊?”

凌枫掀起车帘,指了指程墨,打趣道:“呐,看到没,面瘫程虚长你两三岁,年龄上刚好符合你的要求,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

他只是有心揶揄,没曾想她竟然煞有其事地说:“依本小姐看,程侍卫就比你好很多,至少人家成熟稳重,从不废话。”

成熟稳重?从不废话?

他那叫冷若冰霜,假正经。

以为面瘫程是胡乱叫的吗,他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着这个词的含义好吧。

也就昨夜关于隐卫的事他话多了点,也由此可见隐卫一事是真的引起了他的重视。

如果不是熟悉程墨,凌枫都要怀疑他跟宋芊芊谈论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实在是不在一个频道啊。

他感觉跟她没有共同语言,便淡淡地道:“我们有代沟,沟通不来,懒得跟你废话。”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眯起眼睛倚靠在车厢恬息。

宋芊芊撇了撇嘴,侧过脸去跟青禾交头接耳。

程墨则是对两人的话恍若未闻,一言不发,驱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待到了柳庄,凌枫一下马车就有三个中年男子笑呵呵地上前迎接。

凌枫诧异,经过一番询问后得知,他们分别是此地的里正、户长、乡书手。

他们之所以等候在这里,是因为隋符安连夜下了传令,命他们今日一早便要到柳庄协助主审官凌枫彻查柳乘风一案。

还特意叮嘱说凌枫不喜随从,所以他们都是只身前来拜见。

关于他们的职称,凌枫还是知道一点的。

里正自春秋便有,主要负责调查户口,课置农桑,催纳赋税。

到了宋初,这些工作就由里正、户长、乡书手共同督办。

而关于他们管辖区域的划分,通常是以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设里正一人。

具体的他就不是很清楚了,估摸着跟刘邦的亭长差不多。

他们对凌枫一番嘘寒问暖后,便领着他去了柳家祖宅。

在柳家祖宅细细勘察过后,凌枫深感诧异。

外人皆传,柳家和严家皆是逐渐没落,却不曾想,柳家竟是没落至此。

原来,柳家曾祖辈确实在柳庄落户,后来慢慢地就迁移进县城,但由于后来的没落,再加上严晴的医药费的问题,柳乘风又带着严晴搬回了柳庄祖宅。

柳乘风在柳庄的住所比较简陋,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生活必备的锅碗瓢盆几无长物,感觉用不上‘祖宅’这个咋一听这么高大上的词。

起初凌枫还以为是左邻右舍趁机作贼,顺手牵羊,经过里正的一番解释后得知,柳乘风为了凑医药费,把家里能变买的都变买了,包括绝大部分祖宅地契。

凌枫不禁感慨,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他似问非问地说:“宋小姐,你也听到了,柳乘风为了严晴可谓是不遗余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弑妻的人。”

能为了妻子做到这一步的,怕是不多,他更倾向于相信柳乘风没有弑妻,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哼,人心叵测,谁知道他是不是人面兽心。你身为主审官,莫要被其表象蒙蔽了双眼。”宋芊芊冷哼一声走出了屋子,在屋外低头思忖。

很明显,她的内心动摇了。

以前她是没到过柳庄,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而这一刻,她也不再一味地认定柳乘风是凶手。

只是,执拗的性格不允许她在看到结果之前低头。

待勘察完柳家,凌枫便命乡书手唤来了卷宗上提到的三名证人。

也就是老伯、老妪和屠夫。

老伯是柳庄的长者,庄里人都叫他柳伯。

老妪则是他的老伴,姓杨,街坊邻居都唤她柳杨氏。

他们住得离柳乘风家最近,仅仅一墙之隔。

至于屠夫,叫朱友贵,以杀猪谋生,庄里人一般都唤他猪肉贵。

听这意思,是嫌他家二师兄的肉太贵呢。

严晴的尸体就是他先发现,然后层层上报的。

而捕快之所以将他们作为证人提问,是因为是他们三人合力将柳严氏的尸体从粗麻绳上放下来的。

换言之,他们是最初接触尸体的人。

凌枫看着眼前战战兢兢地三人,神情肃然,双手负于后背,率先冲屠夫问道:

“朱友贵,本官且问你,你发现严晴尸体时是否只有你一人在场?你必须如实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朱友贵躬身行礼,唯唯诺诺地说:“回……回大人,草民不敢有所隐瞒,当时确实只有草民一人在场。”

本来三人在得知凌枫身份那一刻是骇得直接跪地叩首的,可他不喜这套,就将他们都唤了起来。

凌枫略一思忖,又冲柳伯夫妇问道:“你们呢?为何出现在在案发现场?”

柳伯微微躬身辑礼,“回大人,老朽……”

他刚开口说话,却是发现他老伴柳杨氏还直愣愣的站着。

于是扯了扯她的衣襟,直到她也跟着躬身拜礼,他才继续说:“大人,老朽夫妇是听闻友贵的呼喊才跑过去的。”

“你们过去的时候朱友贵在干嘛?”凌枫问。

“在……在托着柳严氏……的尸体。”柳伯怯怯地回道。

凌枫又看着三人问:“然后你们就将柳严氏的尸体放下来,紧接着才报的案?是也不是?”

“回大人,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凌枫一来一回问了几个问题,三人也如实回答。

看似很正常。

宋芊芊却是诧异不已。

因为他问的都已经被记录在案的信息。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多此一问。

青禾则是在一旁默默地记录着问答的细节。

这是凌枫之前特意交代她的。

里正,户长,乡书长则是静静地侯在一旁。

凌枫没让他们出声,他们也不敢贸然说话。

而面对三人的回答,凌枫微微思忖,忽而双眼微眯,指着朱友贵,沉声道:

“朱友贵,本官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你杀害了柳严氏,然后贼喊捉贼。还不从实招来!免得在受了那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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