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石穿过漆黑的长廊,用钥匙打开尖晶石学院图书馆的侧门(钥匙是他白天时从摩珥·紫晶那儿要来的,他说自己有必须调查的典籍)。
乌云遮住了月亮,屋檐又遮住勉力穿透乌云的月光。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明。
“第一日,神说要有光。”他轻声念诵这句来自古老西方魔法协会的普世咒言。
于是,他的指尖出现一个小小的光源。
这是他在研究麻药时得到的,或者说,重获的,一个实用的小法术。
借由这一点点光,他走上盘绕的阶梯。就宛若两年前,他跟随在恩柏·瓦萍身后从藏书阁拾级而下。但这次他是在朝上走。他没有感受到黑暗带给自己的恐惧。
青鸟在他手中沉默着。
他来到三楼,但并未推开藏纳着书籍的房间的门。
他只是站在廊道里,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窗口,将笨重的玻璃窗推开一道缝隙。这是他第四次这样做,他已经驾轻就熟。
“不必遮蔽我的眼睛。”
魔法解除,莫石手上的银白色光团消失了。
他静止不动,试图适应黑暗。慢慢的,在模糊的月光的笼罩下,窗外的景色逐步具备轮廓。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两只巨大的水缸,那是为了在图书馆着火时可以迅速找到水源而专门放置在那里的。
现在的尖晶石学院中,如果想要找到“水”,那么只能是这里了。
井水设有专人把守,被围墙拦住一截的小溪那儿也有审判庭的卫兵巡逻——这当然都是莫石的要求。权力,的确令人欣喜。
希伦的第五个哥哥负责浣洗,他在河流边上行走,因为踏到淤泥而跌倒,溺死于湍急的流水中。
如果那个杀人者想要继续完成自己的作品,他需要水,那么他就会来到这里。
莫石知道他别无选择。
凶手必须迅速地执行杀人计划,因为如果他不抓紧眼下教会调查学院的机会,那么之后封锁结束,他想要杀死的那些人就将要离开了。
他现在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行刑人,而是被逼迫着完成作品的困兽。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停止。
说真的,莫石希望他停止。
但不知为何,莫石清楚他不会-
第五天的时候,对于青之院的审讯已经结束,白之院“下层”的问话也快要结束了。有几位伯爵和侯爵联名向国王抗议了尖晶石学院中正在发生的事,指责教会的做法是“无礼且没有道理的”。
国王暂时还没有回复。莫石知道的。他不会很快回复,他会推诿和佯做关心。国王很懂得怎么做这些。
也是在这个第五天的夜晚,莫石等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人。
他站在藏书馆的三楼,那扇窗边。
他不是雪行者,因此夜晚对他来说模糊而混沌。可是月光依旧从云层的缝隙倾斜而下,给予了他一些怜悯。
他安静地站立着,每天,只有这时他才真正属于自己。他的思想才开始活跃。
当他的双眼开始困倦,而头脑中宛如经历着风暴一般,在那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狭窄的视野里,出现在窗棱的边角那儿。
莫石轻而长的呼吸着。
一个人,拖着一具躯体。两团黑色的阴影。
他走过来,踏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幽灵。但他拖拽着的那具躯体则发出摩擦声。莫石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人比活人更吵,更生动。
人影站在水缸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在喘息,在休息。
与尸体同行似乎还是太难了,他从某个地方走到这里,疲惫万分。他沉默地站立着。站在窗户缝隙的正中间。黑暗使他的身形模糊不清。
有那么一刻莫石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但接着人影动起来。他推开压在水缸上方的石板,尽量小心,却仍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极富耐心地缓缓移动石板,并把它轻轻放到地上。
然后,他抱起那团沉重的黑色,同样缓缓地、轻轻地,将它沉入水中。月光描画出水波的形状,那些流动的褶皱在剧烈晃动后沉寂下来。石板被重新盖回水缸上。
莫石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依旧安静、沉默。
莫石没有向那些外来者(无论审判庭还是教会)提起过这里——这放在藏书室背后的两只水缸。
他也没有让任何人与他一起埋伏在这里。
他一个人看着。
仅仅是看着。
旁人会将这形容为“无动于衷”。
或许如果他现在走下去,如果他在石板合上前有所行动,或许那具躯体还有机会活过来?但,莫石站在这儿,无动于衷-
莫石眨了眨眼睛,发觉自己站在明亮的长廊上。
这又是一个晴天。
但雨季很快就要到了,他可以闻到空气里的水汽味。
这里是白之院学生的居住之处。
现在还很早,起床的人不多,那些贵族少爷的仆人们陆陆续续从下房过来,端着换洗衣物或是食物盘。
有些学生已经起床了,打开房门。
他们站在房间里,站在门框里,他们看着莫石,而在目光将要对上前匆匆退后。
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畏惧他。
与之前他们怀疑他是“杀人者”时的畏惧不同,此时此刻的畏惧是基于权力的实体,有着明确而无从抗拒的原因,因此更加切实,也更加可怖。
莫石现在不再是一个学徒,而是一个代表着成人世界权柄的审判员。
他在教会到来后便已经搬离这里,此刻则再度突兀地出现,格格不入。他们或许认为他是来这里提审什么人的。
莫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转身离去。幸好狄诺还没有起床,不然他会拉住自己询问清楚莫石为什么站在这儿的。他这样想着,心里微微发颤。
上午九点钟时,他以需要进行秘密调查为由离开审讯室。
他在尖晶石学院里漫无目的(某种意义上)地闲逛。
午餐前,他在草药房看到了年老的草药博士,和正在询问他问题的欧泊·渡锆。青年文雅而安静,肩上停着那只因为夏季到来而变成灰褐色的、不会飞的雪绒鸟。
等到老博士离开后,他几乎是冲进草药房里。
但在快要走到青年面前时,莫石又放缓了脚步,让自己看上去足够镇静。
他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想要装作一切如常(但这本就不可能),但最终失败了。
沉默盘旋着,而雪绒鸟则犹豫着鸣叫几声。
“我……”率先开口的是欧泊·渡锆,“我知道你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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