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祷告堂。
地板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天光从最高处的窗户撒落下来,似乎依旧圣洁寂静。
圣坛上摆放着嵌有环形的十字架,底下是一套银盘、银碗、银壶,以及厚重的华贵书籍和支架。大理石砖上有人们跪拜留下的凹痕。
这里的人们信仰唯一神,他们将他称为“父”,呼唤他做“空轮之主”。
他被塑造成“父”的形象,出现并拯救众人。
这是属于父系社会的神。因为这些雪行者的两性之间存在明显体力差距,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注定造成父权压迫众人的法则。
莫石的种族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阶段。
“别盯着我们上神的‘空轮’看了,魔法师,快点儿说说密室的事。”
谢卡推搡了他一下,又让他觉得脊椎险些错位。
“啊,很简单。”莫石转回头看着谢卡,说道,“我认为‘密室’本身毫无意义。”
“……什么意思?”
“我之前设想过许多方法,用细绳或是细金属丝挑动门栓,但实际上因为这两扇门之间的合缝实在过细,门栓的设计也不容易放上,因此我认为使用工具的可能性很小。”
“那你认为犯人是怎么从外面锁上里面的门栓的?”
在谢卡迷惑的目光中,莫石的神情则严肃起来。
“现在这个城堡中有多少赫雅尔?少说也有百来人,是不是?而所有的赫雅尔都有可能具备魔法天赋——”
“很遗憾,我就没有。”谢卡耸耸肩。
莫石继续说下去:“所以我观察过所有的内置锁钥、门栓设计。为了防止被简单的移物魔法轻易挪开,几乎所有房间的门栓都被设计成带有褡裢。也就是说,在扣上门栓后,还需要用褡裢进行捆绑。这样才算是真正锁住了门。”
“但祷告堂门栓并没有加固设计……”谢卡反应过来。
“没错,为什么?”
“因为祷告堂设置内扣门栓,不是为了将什么东西抵御在外,而只是为了在想要独自告解时可以不被打扰——从来不会有人破门而入,当发现里面的门栓上锁时,人们知道里面正在祈祷,顶多是询问几句。”
“没错。这就是我所在意的地方。如果犯人是一个能够使用移物魔法的人,那么这扇门的内置锁扣上或是打开,对他而言都轻而易举。”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所以这其实并非‘密室’,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它并不是为了起到‘密室’的作用。”莫石问道,“谢卡先生,您认为密室的作用是什么?”
“密室的作用……隐藏尸体?不,不对,是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以及,打乱线索——没错,一般情况下,密室的作用就是这样。”莫石顿了顿,说道,“但是因为奇维诺先生的死,除以上几点之外,我现在有了新的猜测。”
“新的猜测?”
“当天晚上,据奇维诺先生所说,他去过祷告堂两次。第一次他发现门栓被扣上,所以去找了两个守卫。第二次就是他与守卫一起将门栓撞断。”
“是的。”
“如果他所言不假,那意味着在第一次与第二次之间,存在着一段空白时间。在那段时间里祷告堂与祷告堂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
“啊,你的意思是——”
莫石颔首,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当奇维诺先生第一次抵达祷告堂的时候,犯人其实还在杀人现场。他为了不被发现,不得不锁上大门。也可能在执行谋杀之前,他就已经将门锁上。”
谢卡喃喃着补充道:“而犯人知道管理祷告堂事务的仆人不是赫雅尔出生,没有办法当即打开门栓。奇维诺会找人帮忙,或者干脆不进去。这样他就能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当他离开的时候,用魔法将门栓扣上,造成密室的假象。”
“如果是这样,想必奇维诺先生突然的到来,也多少打乱了他的计划。”
二人坐在祷告堂的石椅上,望着那两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当然,这个假设建立在犯人是一位懂得魔法的赫雅尔之上。真实情况也有可能并非如此。但我认为这是一条比较妥当的思路。”
“可犯人究竟为什么要杀死奇维诺?”谢卡烦躁不安地抖动着双耳,“如果情况如同你刚才所说,那奇维诺能知道些什么?”
“所以我还有另外一些猜测。”莫石说道,“另一种对我们而言会更加不利的猜测。”-
莫石站起来,在祷告堂内踱步。
“假设奇维诺先生其实在昨晚第一次来到祷告堂时,就已经知道了犯人是谁——”
谢卡打断莫石:“奇维诺怎么会知道?”
莫石看向他:“当然有各种可能。比如,当奇维诺抵达祷告堂的时候,谋杀还未结束,还在进行过程中,而他听到了某些对话——我相信就算凶手在执行谋杀时锁着门,奇维诺察觉过多事实的可能性也很大。又或者,其实奇维诺抵达的时候,门根本就没有锁上。”
“什么意思?”
“想象一下——当然,只是想象,我无意冒犯。假设奇维诺先生来到了祷告堂,在里面看到的是一位尊贵的大人,那么无论是利用权威还是金钱,犯人都有可能使他闭嘴。也或许那个人是奇维诺的朋友?当然,这就暂时不得而知。”
谢卡瞪着他。
莫石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在谢卡·楂果听来可能很是无礼。
他放低柔了些,接着说:“不过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如果奇维诺直面了谋杀现场,比起叫人过来开门,肯定是在答应缄默后一走了之更为妥当;犯人也不一定会放他走,没准会将他一并杀死。”
男人摩挲着下颌,思索起来。
假设不是基于事实,而是基于对逻辑的构想。
这对于思维模式简单的“旧时代古人”而言并不容易。
莫石耐心引导着这名“伙伴”。
“所以你认为,更有可能是奇维诺在第一次来到祷告堂时,隐约听见了里面的争吵。而他听出那是某位大人的声音,因此在发现谋杀现场后,没敢第一时间说出什么。”
“不。不一定。”
“怎么又不一定?”谢卡当即不耐烦起来。
莫石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原本就都只是猜测而已,谢卡先生。”
“……倒也是。”
“不过我所说的不一定,意思是,或许‘不是事实如此’——而是犯人‘如此认为’。因此犯人才必须要在奇维诺先生没有开口、而我们也没有着重调查奇维诺之前,杀死他,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谢卡用双手按住太阳穴,感到头痛。
莫石缓了缓,从门口重新踱步回到谢卡附近。
“有些时候,哪一种推测符合事实,并非最重要的。”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莫石回答道:“重要的是,达成这些所有推测所需的共通条件。那些条件,很有可能意味着事实。”
“共通条件?”
莫石站在一个中世纪贵族的角度,调侃另一位中世纪贵族:“假设您告诉我您遇到了一件好事,这件好事或许关于手帕、关于香水、关于首饰、关于漂亮的绣花——其中任何之一,那我就能够大致知道了,这件好事关于某位您所心仪的女子。”
谢卡显然不太喜欢这个比喻。
他有些脸红,嘟囔起来。
莫石往祷告堂外走去:“等到我们调查清楚奇维诺先生是怎样一个人,我们会知道那些共通点是什么。而罪犯侧写大致也就会显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