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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易水河乍然遇妖,五毒遍地齐躁动。殷沧海由此而生的预感没有错,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前往闸口的路程愈加举步维艰,甚至到了步步惊心的程度,时刻绷紧神经都未必能保周全。

一路西行,这日走马过阴山,正午的山林一片静寂,突然间坐下马惊恐嘶鸣着一个个栽倒,队伍乱起来,人们纷纷落鞍试图救马,谁知落地瞬间也立kè

在劫难逃。数不清的树根从土中冒出来,四面八方更有树藤席卷,宛若灵蛇纠缠住人马,越缠越多,越缠越紧,眨眼功夫两百多人加之座下马都快变成陷落蜘蛛网的猎物。一时间惨叫惊呼响彻山林,众人无不是挥刀奋力劈砍,可是砍断了一根又来十根,一柄柄军刀砍豁了刃,偏偏就是摆脱不了致命纠缠。一片惊慌大乱中,殷沧海心思飞转,知dào

八成是碰上了林子里的树怪,但妖精也总要有罩门的!

“以火克木!快点火!”

身边兄弟纷纷打起火折,火焰扫掠处,果见凶猛藤根遇火而退,顷刻扑灭了不少气焰。

火攻见效,但也激怒了妖精,忽然间一根根树藤就向着众人手臂、手腕发动齐攻,打落火把,更有不少人被拧断了臂膀。

密林中再响惨叫成片,而在这般凶猛的报复中,殷沧海终于察觉妖精本位所在——正是不远处那颗最粗壮的大柳树!火攻熏燎身边藤,它的枝叶居然冒出零星黑烟。

锁定树怪,殷沧海拔剑而上,耀眼红光所过,需几人合抱的大柳树被齐根斩断。从断开的截面清晰可见,树干中一道道红丝游走,宛若人体密布的血管一般,树之成妖,由此可见。舍身剑直刺中芯最粗壮的‘血管’,殷沧海一声断喝,将盘根错节的大树根整个拔出地面,围攻终得告散。

树林重归寂静,人们软瘫在地惊魂未定,看一看,队中马匹全军覆没,没有被根藤绞死的也都被绞断了马腿,从此后怕都是再没有脚力可用了。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了?短短几天,妖精、树怪、游魂野鬼、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几乎快将世间的魑魅魍魉碰了个遍。即便是有殷沧海竭力护众,也少说有十几条人命搁进去了。

“妈了个巴子,这他妈到底是撞了什么邪?”

连续数日惊魂不断,紧张过度的精神也快将人逼到崩溃边缘。方天勇实在受不了的破口大骂。这样没完没了纠缠不休,就算不被妖怪一口吞了也足够活活累死、熬死。而此刻尚被扣押在队伍中的董仲海和郎铁心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几乎是爬到殷沧海面前。

“殷大人,求求你,就发发慈悲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殷沧海暗自叹息,至此他也隐约有些明白了,所以下定了决心。不仅是他们两人,跟在身边的所有兄弟都无意再留。

“走吧,所有人都走!这就是事实,跟着我只会比征战沙场更凶险。”

一经发话,董、郎二人片刻不耽搁的溜烟跑走了,两兄弟却坚决不答yīng

:“大哥,正因凶险我们才更不能走,否则如何还配称兄弟?”

殷沧海反问他们:“不奇怪么?为免是非,故yì

躲开城镇有人烟的地方,专走荒山野岭,却为什么反而遭遇更多更可怕的围攻?鬼月已至,魑魅魍魉皆出笼,如此心照不宣都把我们当作目标,原因何在?”

众人一愣,想一想,是啊,为什么?

殷沧海冷然一笑,眼中闪烁锋利寒光:“谁能号令这些脏东西?你们没有感觉出来么?重重阻挠,好似是有一股力量不希望我走到闸口……如此一来,哼,反而更加证明,这回恐怕真是找对了!走吧,这是我的路,与你们没有关系,不要再留下做陪绑。”

结拜弟兄根本不接受,佟信达毫不客气的质问:“怎么会没关系?你也说了,七月十五是大限之期,这不是对你一个人的!看看吧,就这几天碰上的事已足够让人发疯,如果整个天下都变成这幅模样,鬼蜮横行,人还能有活路吗?就算活着又还能活出个人样吗?大哥,我要活,就只想堂堂正正的活,不想丢了良心,不想自甘成鬼!如果非要那样才能混一份日子,是要和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称兄道弟,那还不如死了干脆啊。”

方天勇痛快接口:“没错!男人么,站着撒尿就该站着死!就算是死,也不能和魔头鬼怪走成一路!”

争论不休时,任何人都没想到更大的危机已赫然临头。方天勇话音未休,忽然一片黑影遮天蔽日就从头顶扑下来,殷沧海第一个看清,放声大喝:“趴下!快趴下!”

随着声音,他腾空而起直扑黑影,等到袭击怪物砰然落地,人们才发xiàn

是一只长着四个翅膀、三只利爪的巨大怪鸟被斩落下来。

方天勇瞪大眼睛,这实在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鸟,翼展足有十丈开外,巨大的鸟爪要叨起一个人,简直就像小孩捏蚯蚓一样轻而易举。

“这是什么?”

“蛊雕!”

殷沧海恐怕是在场唯一能叫出怪鸟名字的人,他也因此愈发感觉到不妙,再一次严正警告:“快走!别再跟着我!否则迟早赔上性命!”

魔怪当前,巨大的恐慌终究还是击碎不少人的精神:“大人,对……对不起,我实在扛不住了……”陆陆续续有兵卒脱队而走,最终还留在身边的只剩一百人。

毕竟,有人选择退,也就一定会有人选择进,坚持留下的人说:“殷大人,不为别的,这些日子我们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你对弟兄们的情意。要说人心就这么奇怪,明知危险,你越是不想让人作陪绑,就越是会有人愿意和你同进退。或者,这就是将心比心吧,放在军中,像我们这样的小兵算个屁啊?谁会在乎你一条命搁在哪?你在乎,这就够了。”

殷沧海气结无语,咬牙切齿真想揍人:“豪言壮语不能当饭吃!你们根本不知dào

跟着我会意味着什么!”

人们很快就要知dào

了!

蛊雕并非孤身而来,忽然间大地起震动,如万马奔腾从四面八方汇集,其间夹杂着各式各样的野兽咆哮,惊天动地几乎能穿透耳膜,让人对面说话不相闻。

数不清的怪物骤然间潮水云集,轰然巨响踏破山林,怪物个个体量壮观,有的状似虎狼蛇蝎,有的状似苍猿牛马,还有的看起来像昆虫,发出嗡嗡鸣叫,个头却也足够顶上半人大。目睹此景人人惊目骇然,如果不是在作噩梦,如果不是眼花生了幻觉,这个玩笑就真是开的太大了。

殷沧海勃来不及多想大声厉喝:“快!原地密集组阵,护盾牌,千万不能乱动乱跑!”

说完竟孤身一人奔向潮水般涌来的各方怪兽,结拜弟兄大惊失色,他疯了!眼前局面,就算他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应付得了啊。

“大哥!”

方天勇不顾一切追上去,殷沧海又惊又怒:“你干什么?快回去!”

方天勇根本不听:“要死弟兄们死在一块,没有总让你一人拼命的道理。”

说话间佟信达也已追上来,哈哈大笑:“没错,把几辈子都没见过的妖魔鬼怪一股脑全都看遍了,死了也不冤,杀啊!”

一声呼召,百余勇士奋起加入战团,殷沧海气急败坏,到此时却也没有时间再多说了,刀光剑影中只能竭尽所能维护着兄弟。怪兽的咆哮与人的怒吼混成一片,沙场战将被激出豪气,一边搏命砍杀,居然还有心情大声说笑。

“妈的,双头怪,这是什么玩意?”

“招司!”

殷沧海一剑断兽头,恶战中一一报出怪兽名号。虎蛟,虫渠、朱厌、招司、耆童、光鬼、穷奇、山魈、狍鸮、鶌鶋、朋蛇、猲狙、马腹、窫窳、朱蛾……

“可恶!这些都是昆仑山的妖魔!”

“昆仑山?怎会跑到这里来?”

是啊,总不会平白无故。殷沧海想到了,也因此更加心慌。

“玉儿……一定是玉儿快不行了!”

众人大吃一惊,什么?当天龙垂死,尸身会成为吸引天下妖魔的至尊美餐,这些家伙都是来吃肉的?

佟信达凑到身边,激战中惊疑不定:“可是……她又没在这里?围攻我们有什么用?”

殷沧海咬牙恨声:“目标是我!修罗不会放过我的!可恶,让你们不走!昆仑山的妖魔非同一般,群起而攻的威力,当年连辟邪神兽都吃不消,更何况凡人?”

佟信达心口跳得发慌,至此才真切品尝到与神魔相抗的可怕。如此这般衡量,这位老大当初居然敢独自一人在玉珠峰上砍饕餮,那是需yào

多大的胆量和魄力?

围攻妖魔实在太多,殷沧海越来越着急,怎么办?独臂难撑天,任凭他本事再大也终究还是一个人,要在群魔口下保全这么多同伴,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正当这时,在另一方激战的方天勇陡然遇险,一只巨大的火羽鶌鶋正从背后凶猛袭来。

“小方,身后——!!”

佟信达发xiàn

了,厉声示警,无奈距离太远,想冲过去援手根本来不及了。生死瞬间,殷沧海抽出背后金龙剑鞘,振臂发全力投向妖兽

砰然闷响,就在火羽鶌鶋的利爪叨上兄弟的前一个瞬间,剑鞘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灌注鞘身,金龙剑鞘在击杀妖魔后,速度不减径直飞上了半空。

*******

凌云高空,忽然一根长须稳稳卷住剑鞘,随即一道耀眼苍凛的银光横扫激战山林,所有妖魔皆被银光逼退三舍,众人惊愕抬头,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神兽出现在天空。

殷沧海见之狂喜,竟哈哈大笑出声:“救兵来了!果然还是要这些家伙出马才行!”

雪白神兽落地,龙须卷带的剑鞘扔回给他,开口招呼:“快快快,所有人都过来,躲到老子肚皮底下去。”

听到这声音,殷沧海才认出来:“睚眦!”

“还有老子呢。”

一个戴黑毡帽的小孩从神兽脊背挑落,正是蒲牢。

按照神兽指教,百余人聚到睚眦肚皮下面,看一看,四只脚爪如山柱,抬眼望那壮观体量,真比一座大殿屋顶更宏伟。睚眦周身爆射银光,如同一座白光罩子将众人护在其中,然后,包括殷沧海在内都是第一次见到蒲牢摘下黑毡帽——原来和别的兄弟不同,在他化成小孩模样后,眉心处的音洞居然还是在脑门保留了一个窝眼。

头顶上传来睚眦不咸不淡的调侃:“整天戴那么顶破帽子,亏你不觉得憋得慌。”

蒲牢瞪眼跳脚:“以为老子想戴啊,谁让你么这群没口德损嘴烂牙的,总说老子是肚脐眼长在脑门上?呀呀可恶,老子还没找你们算帐呢。”

睚眦奉送大白眼:“行啦,你比老子还会记仇?赶快干正事啦。”

蒲牢善喉声如巨,其音可荡邪魔,殷沧海一见‘肚脐眼’小孩张开大嘴的架势,连忙提醒身边弟兄捂住耳朵。

难得有机会扯开嗓门,这对蒲牢实在是一种享shòu

,一声痛快淋漓望天吼,真真应了地动山摇。即便众人是被护在银光罩内、拼命捂紧了耳朵,依旧被震得脑仁嗡嗡作响,从脚下传来的声波震荡足可与最剧烈的地震相媲美。银光罩外,大片林木都被声浪催倒,卷带尘烟遮天蔽日,无数妖魔都抵受不住这可怕音鸣,悲喉咆哮着四散奔逃,转瞬间跑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了。

当一切重归平静,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能回过神,佟信达狠狠咽一口吐沫:“老天爷,这个……就是蒲牢?”

方天勇凑到耳边小声嘀咕:“老大,我忽然发xiàn

……跟着你真是跟对了,什么新鲜事都能碰见。”

殷沧海现在没心情说笑,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玉儿……是不是因为玉儿?她……还活着吗?”这样问时,他因为恐慌连嘴唇都在颤抖。

牙牙点头说:“还活着,但已是悬于危旦,时间不多了。”

经由神兽之口,人们才听说发生在西凉的一切。殷沧海心急如焚,被众多鬼怪纠缠,寸步难行,数算日期到今天已是七月初七,他实在没有时间在路上耽搁了。

“送我走!我必须立kè

赶到闸口,那里或许就是一切的关键!快走!”

扯住睚眦脚爪,他片刻不能再等,却被蒲牢劝开:“别急别急,办大事嘛,第一需yào

体力,第二更需yào

保命的护具,不然就这样去到闸口,不等靠近你们就要被烧成灰了。”

睚眦看向在场其余人众,开口问:“你们呢?准bèi

何去何从?”

“兄弟同生死,这还用说么?”

留到最后的一百单八将,无一人退出,睚眦轻声说出一个‘好’,额头九棱金刚钻陡然爆**光,再等回神,所有人身上就全多了一副银光锃亮的铠甲。再看手中刀,原本许多已经卷了刃的、豁了口的也摇身一变都成了锃亮锋利的宝刀利器。

低头打量自己,人人倍感惊奇,最年轻的方天勇忍不住试刀一砍,身边一块足需两人合抱的大岩石,无声无息就劈成了两瓣,看起来简直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

神器威力让百余人众炸了锅,睚眦严正警告:“天助人事也只有这么多了,今后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记住,闸口魔火冲天,无论到何时,万不可卸甲!”

这一边,重新戴回黑毡帽的蒲牢又从怀里拿出个袋子,掏出来正是狻猊的紫金丹,一一分与众人吃下去,一颗足以替食水。

*******

得龙甲护身,百余人有幸共乘神兽上高天,穿行于万丈高空俯瞰大地,那种无以言述的奇幻美景让每个人都不舍得眨眼。

佟信达低头看得出神,感慨莫名喃喃自语:“现在想想,在地上辛苦一世,拼死拼活的挣命,挣的到底是什么呢?大哥,说心里话,我忽然觉得从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方天勇暗自叹息:“要是二哥、三哥也能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

殷沧海一言不发,锋利眼目,他第一个发xiàn

凌云高空在远方尽头矗立的异物。

“那是什么?”

“你的目的地!”

睚眦又行进了一段距离,在众人都能看清半空异物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

“看到了吗,那就是闸口冒出来的岩山,从六月初六隆起,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生长。它是要直上九重天!”

殷沧海目光森冷,忽然想起曾经听闻过的传说:相传古有共工怒触不周山,撞塌天柱才致使地陷东南。而如今看来,这根‘天柱’若不毁了它,恐怕才真要天塌地陷了。

睚眦跃下云层,落地处距离闸口还有三百里,送到这里他就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

身披银龙甲、背跨舍身剑,殷沧海率领弟兄从此踏上最后的征程,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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