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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解决麻烦转身走,冷美人才真的愣住了。他连名字也没说,更没提及身份,给出暗示。怎会这样呢?往日那些救命君子,不是总要说‘在下某某某,他日姑娘若有难处,可到某某某处来找我’之类的话?如果她不懂事,没有按照提示登门报恩,多少时候便是连连暗示+明示,再不拾取便是翻脸无情了。他为何什么也不说?莫非就是纯粹的帮她?这怎么可能?

静夜无眠,苦命美人不相信世间真有君子,所以,她看不懂,不明白,却莫名其妙乱了一颗心。再到登台献唱,开始有意无意在看客中寻找,他没来……随后很多日,那些捣乱的官差不曾再闹事,而他也不曾再现身。水飘萍越来越困惑,对这个迄今所见最奇怪的恩公,不免心生好奇。看来……他似乎很有面子,说为他们买个平安,居然真就平安不见官家纠缠,可是他……为何也不再来了呢?他到底是谁?

冷美人心中纠结,面上不肯露分毫。杂艺班的班主就没这么含蓄了,走江湖卖艺什么是护身符?靠山呐!要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必要有得力的靠山才能行。眼看那位‘殷爷’震慑官差不含糊,精明班主忙四处打探起来,这位殷爷是谁呀?怎的如此有面子?

醉仙楼从掌柜到伙计,问到谁都是打开话匣收不住。殷镖头,有名啊,其人其事,坊间热传的各路八卦足够说上好几天。

“别看头上没功名,只在镖局混饭吃,分量不一样。人家是太守大人的座上宾,连督护府丁大帅都下贴请他一会,那些闹事的算个啥,充其量底下知府衙门里的狗腿子,有几个胆子敢不听话?”

这下连水飘萍都倍感意wài

,镖师?在她的印象里,那些给人保镖护院的都是粗鲁至极没教养的莽汉,真没想到他竟然是镖师。回忆那日见面的气派……真不像。

班主连问:“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没见再来了?”

醉仙楼掌柜听说哈哈笑:“殷镖头是出名恋家疼媳妇的,自打成亲以后就没来过我们这儿,我猜呀,那天八成也是让别人硬拽来的,这不,到底是冲着咱醉仙楼的点心出名,打包带回家,还不是给媳妇买的?”

成亲了?恋家疼媳妇?也不知为什么,水飘萍只觉得心里好像被谁揪了一把,仔细回忆那日的情景,对,他的确是打包买走了点心,杏仁卷和栗子糕……甜腻小食,想来不该是男人爱吃的口味吧?

说起殷家娘子,风月八卦一向更让人津津乐道,醉仙楼的伙计笑嘻嘻爆料:“知dào

不,满西凉城拨着人头数,要说享艳福那是谁也比不上这位殷爷的。殷家娘子,公认的西凉第一美人啊,出嫁的时候可有多轰动?换了谁守着那么漂亮的媳妇不恋家才怪呢。”

丫头小翠才不信:“得了吧,关外这种地方能出什么美人?整天日照寒风扫,水硬食糙的,街上十个有八个都是一张黑红脸,就算保养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伙计不爱听了:“关外怎么了?生的美人照样能把多少人比下去,不是我说话难听啊,就凭你们家姑娘这样的,迷迷别人倒还行,换成殷爷能看得上才怪呢,和人家娘子站到一处就没法看了。”

小翠气得瞪眼:“大言不惭,什么镖头把头,我家姑娘才不可能稀罕那种粗人。”

水飘萍面上一红,呵斥丫头:“小翠,嘴里不干不净胡说什么?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关外自有关外风情,哪有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小翠一脸不情不愿,但姑娘发了话也只能赔礼:“是我说错啦,你别在意。”

伙计赚回面子,也就不跟小丫头计较了,笑嘻嘻说:“还是水姑娘念过书,有见识。只不过嘛,我也跟你们说句实话,常言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殷家娘子长得再好吧,可惜身上有病,听说是不能生养的。”

“啊?”

小翠瞪大眼睛:“不会吧?疼这样的媳妇有什么用啊?不能生孩子,岂不是这辈子都要断子绝孙?”

“小翠!!”

水飘萍听不下去,这丫头!人家是救命的恩公,怎能这样口没遮拦乱说话?

伙计一阵干笑:“谁说不是呢。知dào

吗,自从传出这个话,这两年没少有人牵线搭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么着都该另想办法吧?男人嘛,只要养得起,娶个三妻四妾有啥稀奇?可也不知dào

这位殷爷是怎么想的,就是不理这个茬,谁提跟谁翻脸,守着这位娘子,没孩子都认了。”

水飘萍听得心中一荡,在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已经露出一抹温柔浅笑。莫非……这便是传闻里的好男人?世间女子,有哪个不想找这样的夫君相伴一生?想着想着,她都忍不住有些妒嫉起来,做他的妻子……该是何等幸福。

******

时近四月,清明将至。对于家破人亡流落江湖的苦命人,至亲无处觅,唯有清明寄哀思。一大清早,水飘萍就带着丫头上街寻买纸钱香烛等祭奠之物。关外苍凉春来晚,近四月的时节依旧苍冷得让人有些吃不消,呼吸间清晰可见团团白气。水飘萍体质柔弱,冷风呛进嗓子立kè

引来猛烈咳嗽。小翠在旁服侍,边走边抱怨:“这是什么鬼天气?都快四月了还这么冷?姑娘,你撑得住吗?”

水飘萍摆摆手:“不妨事,快去买香烛要紧。”

清明节就要到了,香烛店的生意自然火爆。慕名寻找,当主仆二人来到据说是西凉最出名的佛香阁时,店里已经有不少主顾在挑买东西。檀香、纸钱、冥币元宝、还有扎河灯的材料,佛香阁里应有尽有。

“姐,俺拿着吧。”

“重不重?”

“嘿,这点东西算个啥,再扛不动都成白吃饭了?”

一进门,水飘萍就看到一个黝黑少年扛着个大笸箩,里面放满采买之物,跟在一个小妇人身后,满店堂就数他个头最大,扛得笸箩也最大,背对门口的小妇人还在继xù

往箩筐里放东西。

招呼的伙计满脸堆笑:“殷家娘子,买这么多啊?”

小妇人随口回应:“是呀,好几家都要用呢,自然多备些。”

伙计的称呼让水飘萍上了心,下意识看向小妇人的背影,殷家娘子,莫非……

慢慢走近,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小妇人身段娇小,一袭水蓝暗花的皮袄,领口翻出的油亮皮毛盖住脖颈,而那梳得整齐的发髻却比皮毛更油亮。不看人仅看这头发,已经是她迄今所见最美的发丝,亮如黑缎,光可鉴人,在固定发髻处簪了几颗红珊瑚珠子。官宦出身,水飘萍一眼就能分辨那是正宗的上等珊瑚,货真价实却又不显张扬。一如身上的皮袄,从领口、袖口翻出的毛料就知是一等成色水貂皮,却同样穿得平实,罩在半旧的水蓝布面下,不显山不露水。打量小妇人的背影,水飘萍已在心中暗赞,富贵藏于内,一个人是不是真懂得何谓富贵,多少时候便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微末节。

小妇人买齐了东西,付账转身走,而水飘萍正看得愣神,一个不留神,扛箩筐的黝黑少年首先撞了个满怀。柔弱美人一声惊呼,若不是丫头搀扶险些摔倒。

两边人同时吓一跳,小翠扶着姑娘横眉立目:“喂,你这个人走路都不会看着点?”

黝黑少年连连道歉:“对不住,俺没看见……耶?咋是你们?”

话说到半截他忽然跳起来,小妇人一愣:“水生,你们认识?”

黝黑少年结结巴巴,指着水飘萍:“她……姐,她就是醉仙楼那个唱琴书的。”

黝黑少年自然是水生,今天给姐当跟班出来买东西,没想到又撞见了。

红夜恍然,既然认识更觉对不住,走上前替小弟道歉:“对不起啊,没撞坏吧?”

水飘萍没说话,丫头小翠也没声了,事实上,在看清那一刻,主仆二人就全都愣在当地。传闻里的殷家娘子,西凉第一美人,天哪,若非亲眼所见,水飘萍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等绝色的人物。肌肤白嫩如玉,眼眸黑如夜星,樱唇红艳欲滴,素面朝天已不知胜过多少精心妆点的容颜,这才真真是水做的美人,醉仙楼的伙计果然不是故yì

气人,站在一起,自己恐怕真是没法看了。

“姑娘?喂,你没事吧?”

憨小子担心自己闯祸,一迭声的呼唤,奇怪俩人咋像木头似的没反应。

水飘萍愣了好半天才堪堪回神,连忙收拾窘态:“没……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看着眼前小妇人,她说不出心中五味杂陈的复杂滋味,常言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一直以来她始终坚信,即生作红颜,这恐怕就是逃不掉的宿命。谁知今日一见才知自己错了。好命的红颜原来不是没有的,只是……自己没有这个福分而已。

水飘萍露出一抹微微苦笑,柔声细语开口说:“小女子水飘萍,是在醉仙楼唱琴书的艺伶,方才听伙计称呼,莫非这位娘子便是殷爷内眷?”

红夜对这个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说……沧海?哦,对对,听他说起过醉仙楼的事,后来没再遇到什么麻烦吧?”

水飘萍福身一礼,微笑着说:“那日多蒙殷爷相救,又为艺班保得平安,小女子实在不胜感激,只是还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言谢。”

红夜一笑:“谢什么,本来就是那些家伙太欺负人了。”

说着话,鼻子一吸,她忽然闻到一股病恹之气,歪头看看:“你生病了?”

水飘萍一愣,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病人吗?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口敷衍:“生来有些体弱,倒也不妨事……”

红夜坚定摇头:“不对,你一定是病了,还病得不轻,都能闻得出来。”

闻出来?闻出什么?

水飘萍有些摸不着头脑,红夜拉起她就向外走,边走边说:“有病就要看医生,不能拖延的。我带你去找阿琪吧,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医生了,保证药到病除,很快就能好起来。”

水飘萍一阵窘迫:“娘子不必麻烦了吧,我真的没事。”

红夜笑嘻嘻保证:“放心,阿琪给人看病不收钱的。哦,对了,我叫玉儿,你叫我玉儿就行啦。”

不由分说把她拽去兰若琪的医馆,红夜进门就喊:“阿琪,有病人啦,快帮忙看看。”

兰若琪闻声从屏风后转出来,随口取笑:“这么一大清早?该不是玉儿生病了吧?”

“不是我,是她。”

就将病美人推给麒麟医,水飘萍瞪大眼睛,心中暗问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个接一个迎来的全是震撼。翩翩麒麟佳公子,站出来宛若红尘之仙,她真是不敢相信苍凉关外居然也有如此飘逸脱俗的人物。他是郎中?天底下会有这样年轻俊朗的郎中吗?

兰若琪观人第一眼,已知这姑娘的确有病症缠身,施礼看座便让她伸手过来探脉。兰若琪修长手指探上脉搏,水飘萍不由面上一红,平心而论,她实在不习惯这样一个年轻男子给自己看病。

“公子,小女无事,是玉儿硬要拉我来的。”

兰若琪摇头失笑:“怎会无事?若在下没猜错,姑娘该是吴越水乡人吧,初来西凉,因水土不服而生病。”

水飘萍哑然,一进门未作任何介shào

先行诊治,她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医生竟看得这么准。

“是,小女初来西凉,在路上时就有些犯咳嗽,也吃了一两个月的药了,总不见好。”

水生听得惊讶:“啥?一直病着呢?听你唱歌那么好听,咋一点看不出来。”

水飘萍黯然苦笑:“人在江湖不由己,有病又岂能不唱?”

兰若琪微微一笑:“这就是了,关外风硬水冷,姑娘又每日喉嗓疲累,才会致使病症久药不愈。是不是总会干咳,到夜里尤其厉害?”

水飘萍心中暗服:“公子说的是,每到夜里咳得无法入睡,这些日子好像越来越重了。”

兰若琪告sù

她:“这都是因为不能适应关外干燥,冷风吹进嗓子,内火积郁不散,时间长了必成大患。不是在下危言耸听,幸亏今日是被玉儿带来了,否则用不了几个月,只怕姑娘的嗓子就彻底坏了,今生再难放歌喉。”

水飘萍吃了一惊,身旁小翠更惊呼起来:“天哪,这么严重?”

他却说:“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若任由干咳日日严重,一朝转为伤寒肺痨,则性命难保。”

水飘萍一张脸都吓白了,红夜在旁连忙说:“阿琪,你不要故yì

吓唬人嘛,只说该怎么治就是了,有你在呢,还怕有什么病会治不好?”

兰若琪伸手戳脑门:“就你磨牙,总要先说清楚了再谈治呀,我又没胡说。”

红夜笑嘻嘻安慰:“别怕,有阿琪出马,保证药到病除。”

兰若琪思忖片刻开出药方,叮嘱她如何服用,该注意什么禁忌,水飘萍一一记下道谢着离去。按照他的方子煎煮吃药,三服药下去果然止了干咳,夜里能睡得安稳了,喉咙一片清凉,再吃几天整个身心从内到外神清气爽。水飘萍惊叹得无以复加。真是奇了,想殷爷救她一回,没想到殷家娘子又救了她一回。还有这位俊逸出尘的年轻公子,神医之名不虚传。想不到小小西凉竟藏龙卧虎,试问像这般人物,穷其一生又能遇见几个?

不出七日病体痊愈,水飘萍万分感激,带着礼物登门拜谢。走进医馆,就听到笑语不断。

憨厚少年在抱怨:“姐,你就会笑俺,俺真的不懂呀。为啥男的就是阳,女的就是阴,这个要咋分?”

红夜刮着脸皮取笑:“苯笨笨,连这个都不懂,将来怎么娶媳妇。”

水生更郁闷:“这和娶媳妇有啥关系?”

水飘萍听得不由红脸,她还从没见过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说话这样没禁忌。

红夜抬头第一个看见她:“咦,水姑娘来啦,快屋里坐。”

看殷家娘子在医馆真是不见外,张罗倒茶好似主人一般。水飘萍送上礼物对众人一福:“小女子得蒙公子妙手回春,今日特来拜谢,略备薄礼,还请公子不要见笑。”

兰若琪还礼一让:“这有什么,病好了才是根本,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水飘萍未敢落座,又对红夜深深一福:“还要多谢姐姐引路就医,若没有姐姐,飘萍只怕难逃此劫。”

水生笑出来:“俺姐才21,谁是姐姐还不一定呢。”

水飘萍脸上一红:“是么?这样说来,倒还是我虚长一岁,只是万万担不起这个姐姐。”

闲坐畅聊,一来二去亲近起来,她很快发xiàn

兰若琪的体弱之态,似乎也是百恙缠身,且还病得不轻。水飘萍倍感奇怪:“公子悬壶济世,妙手神医非等闲,怎会……”

红夜立kè

说:“这个不一样,阿琪的病是命里带的,好不了。”

兰若琪苦笑接口:“也死不了。”

“讨厌,什么死不死的?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你才不能死,要长命百岁。”

红夜一听就要捶他,兰若琪连连告饶,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

离开医馆,丫头小翠忍不住嘀咕:“姑娘,你说这殷家娘子怎么和别的男人打打闹闹这样没禁忌?她都不怕传进夫君的耳朵里吗?”

水飘萍微微一笑,虽接触时间不长,她却分明感觉到,这些人物具非等闲。打打闹闹,言谈无忌,却不会给人轻浮淫邪之感,无论公子佳人都像出水荷花,纯净自然,纤尘不染。

“圣哲有云,君子坦荡荡。心中无垢弊,何需惧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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