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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后厨杀戮场,四壁脚下,放眼所及全都是喷溅的鲜血!渗入土坯,呈现一片死亡的暗黑。倒在后厨三个人,从衣服判断,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身上血肉模糊,其中身量较小的一个男人已不成人形,尸身四分五裂,内脏散落,一大段肠子掉进灶台汤锅,挂在外面的一截还是青红的,锅里的赫然已被灶火煮熟,让整个后厨弥漫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息。而更恐怖的是三人的脸,每张脸庞竟都被生生撕掉了面皮,成了龇牙露骨血淋淋的怪物。

殷沧海站在门口,入目第一眼已然惊呆了。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迈步走进后厨,才发xiàn

那中年妇人的背上,竟然还用绑带背着一个小孩,看起来恐怕尚不足周岁,却也是肠穿肚烂一同殉难,一张面皮竟也如出一辙被剥下来!

至此,他终于明白那孩子为何一口咬定是厉鬼,是啊,只要稍有人心的家伙,谁能干得出来?居然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若仅是因为背后嚼舌说了句‘怪物’,也未免狠毒得太夸张了吧?

殷沧海下意识在脑海中梳理所能想到的江湖人物,却即便是最臭名昭著的大恶巨奸,也没听说过有谁能干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虐杀行径。他愣了好半天,在刺鼻的腥膻气息中努力忍下肠胃翻涌,蹲下身,仔细察看。他首先看向三个受难者的手,无论男人女人,粗糙手掌满是硬茧。看结茧的位置,他立kè

断定没有一人练过武功。就像他自己手上的硬茧,练武之人因舞枪弄棒磨出的痕迹,和寻常百姓因劳作而得的老茧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越看越费解,平凡小民,可见并非江湖仇杀,而如果说……这就是一起偶然事件,全因一句嚼舌而起,那么行凶之人是有多么刻骨的怨毒,才下得了这般狠手?四分五裂最凄惨的第三具尸首,从身量判断,显然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他……应该就是那小男孩口中引来祸端的哥哥吧?殷沧海暗自叹息,左右再看,他注意到地上干涸的血迹,呈现出许多凌乱的血脚印。有些混杂在一起无法看清,而在厨房靠近后门的地方,却有一个特别完整而清晰。这个脚印引起他的注意,丈量脚印,再比对三具尸首的脚,他脸色微微一变,全都对不上!脚印尺寸很小,也只有那横尸的女人还算接近,然而对照鞋底纳针的纹路却又完全不同。换言之,这极有可能就是行凶者的痕迹!

脚印实在不大,以此测算身高……如果行凶者不是天生小脚,那就该是身材矮小……当然!是以男人的标准来衡量!想着想着,他忍不住锁紧眉头,循着脚印方向推门走出去,到外面还有几个同样尺寸的血脚印,一路延伸到墙根的水缸,他低声呼唤召来馋猫,凑到水缸闻一闻,立kè

闻出水中的血腥气。

殷沧海心念一动,难道说,是凶手在杀人后,走到这里来洗手?在附近找一找,蓦的,他发xiàn

在水缸与墙根的缝隙里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用树枝挑出来,居然是一块黑色手帕。殷沧海低头沉思,心中已暗暗猜出某种可能。黑色手帕是上等丝绢质地,以茅店一家的贫苦衡量,显然不可能是他们的东西。而如果说是凶手的,他却很难想象会有男人随身带手帕,行凶之后洗手擦拭,然后便丢弃一旁不再要……似乎,这家伙还很爱干净呢。

小脚、手帕、洁癖,还有对‘怪物’之说超乎寻常的敏感……什么人,才会对关于容貌的评判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所有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种可能……

******

人群之外等在岸边,距离茅店甚远,红夜已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她下意识遮掩口鼻,怀中小男孩却在拼命挣扎哭喊:“让俺进去!爹!娘!哥!你们在哪!让俺进去啊!”

红夜满眼慌乱,刺鼻血腥让她意识到店中景象一定很惨,因此不管孩子如何挣扎,她就是坚决不撒手:“别着急,那位大哥哥不是进去了吗,他会帮你的,相信我,你爹娘哥哥一定不会有事。”

连声劝慰,小男孩却听不进去,嘶声哭喊,重伤之下几乎快要晕死在地。

红夜又惊又怕,频频向茅店张望,沧海怎么还不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殷沧海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

红夜急切追问,小男孩更不顾一切扑上来:“大爷,俺爹娘哥哥咋了?他们在哪?”

殷沧海一言不发,却出手点了男孩穴道。抱起昏睡的孩子四处询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暂时先安置他,这孩子伤得不轻。

牟家集的族长想了想说:“祠堂后院还有几间空房,让人收拾出来凑合能住。”

红夜惊疑不定:“沧海,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把这孩子弄昏?他家……”

殷沧海摇头叹息:“不能看。侥幸留一个活口,总不好再当场吓疯吧。”

红夜瞠目结舌。

********

牟家集祠堂空置后屋,经过一番打扫,遭逢大难的孩子算是暂时有了一个能养伤的地方。当点穴效力过去,孩子悠悠转醒,就听到救命的大爷在耳边询问。

“你叫小狗子对么?还记不记得那个蒙面客人,他说话的声音是男是女?”

小狗子茫然摇头,混乱头脑拼命回忆,那个鬼……嗓音就像敲破的锣,又沙又哑,根本分不出男女。趴在炕上,稍稍恢复体力,他挣扎起身急切追问最关心的问题:“大爷,俺爹、娘,还有哥哥弟弟,他们在哪?他们咋了?”

殷沧海只能告sù

他:“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孩子似乎不懂什么叫过世,他只能更直白的解释:“都死了,如今只剩你一个。”

小狗子瞪大眼,反应过来放声大哭,不!他不相信,昨天还挤在一条炕上睡觉的一家人,怎么可能到今天就只剩他一个?!他不相信啊!

“爹!娘!哥……”

灭门惨祸,眨眼成遗孤,如此人生巨变又岂是一个孩子所能承shòu?小狗子快疯了,哭到撕心裂肺,拼命挣扎着只想回家。

“小狗子,别乱动了,伤口又裂开了。”

红夜在旁规劝却没有用,是的,换了谁,大概都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吧。

*******

在小男孩昏迷的时候,殷沧海已经几出几进牟家集,河边小店里,来办案的官差早已离去,既没有仵作验尸,也不见破案诚意。个人敷衍了事在左近询问一番,既然谁都没看到是谁行凶,找不到线索,也就草草定论为流寇作案,指示牟家集族长找人收尸,剩下的事再也懒得管。世道如此,见怪不怪,想让官差老爷为这种穷得丁当响的草根小民效劳一把,既没好处得,更没银子赚,岂非是天方夜谭?

殷沧海询问牟家集族长:“这户人家还有其他亲戚么?”

族长摇头:“老黄一家是外乡人,早年也是在关内活不下去才出来寻口饭吃。在这里落户开个小店,远近十里八乡也没听说有啥亲戚,碰上这种事……唉,也只能怪命不好吧。”

“命再不好,死后也总该有人收尸啊。”

族长叹了口气:“好歹这些年的交情了,老黄一家,人都不错,但凡有这个能力,谁不想帮一把。可是你看看,牟家集的苦力汉子,个顶个穷得丁当响,出工一天挣一天嚼口,谁家是能翻出余粮的?就算想凑一副棺材板,也实在没这个力呀。”

殷沧海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人死入土为安,这个钱我出。把这一家好好安葬吧,若是让那孩子看到,恐怕唯一逃过大难的也要从此吓疯了。”

由过路客出钱,村里穷汉一道帮手,打了三副薄棺材,更推选出胆大的,为惨不忍睹的老黄一家收尸入殓。不足周岁的婴孩与娘亲合葬,从此渡口岸边,多了三座孤坟。

后事料理妥当,头七忌日,殷沧海才带着孩子来到坟前,让他祭拜父母手足。

一家五口从此天人两隔,小狗子在坟前哭到晕厥。生不见人,死也无从见尸,让他接受从此再无亲人,孤苦无依的事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小狗子从晕厥中醒来,已经重新躺在祠堂后屋的炕上,从那一刻开始,年幼的孩子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眼泪了,不哭不闹,不吃不喝,整日如同死人般躺在炕上,眼神空洞,一声不吭。

“小狗子,你伤得这么重,不吃东西不行的。”

任凭红夜如何苦劝,孩子就是没反应,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想了想说:“小狗子,是不是在想家?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这样说时,孩子终于有了回应,张开干裂的嘴唇低声嗫嚅:“回家……俺要回家……”

红夜带他回茅店去了,发生惨案的后厨,此时虽然已清走殉难者,四周墙壁却还有许多未擦净的暗黑血迹。孩子看着,却并不太清楚那些斑斑点点的黑印是什么东西。

“小狗子,别难过,虽然你的家人已经不在了,但其实,也仅仅是换了一种方式和你在一起,人死魂不灭,只要你想着他们,家人至亲也就住进了你心里。”

“住进心里?”

几天来,孩子第一次开口,瞪着一双茫然大眼:“咋个住法?俺还能见到他们吗?”

红夜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告sù

他:“历世历劫,转生轮回,总有一天,你的家人还是会以另一种面目来和你相见。”

孩子听不太懂,她想了想,咧嘴一笑:“呐,就譬如说我吧,知dào

吗,其实我来到这个世上也是孤儿。我不知dào

家人在哪里,也不知dào

该怎样去找到他们。还有那位大哥哥,沧海的爹娘也早都不在了,背井离乡,他也是孤身行走,并没有一个家人在身边。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孤零零的人,无依无靠,举目无亲,但是啊,当我们走在一起,就又可以成为一个家。住进心中的至亲,也会因此幻化成身边真实的人,是他们带给你的温暖和慰籍让你觉得,那个就是阿爹,那个就是阿妈,阿爹阿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红夜眼前一亮:“对了,告sù

你哦,我也是在找不到家的时候被人捡回去的,于是在西凉城,又有了阿爹阿妈,有了一个新家。”

家……他还可以再有家吗?

大颗眼泪无声滴落,孩子扑进红夜怀里放声恸哭:“姐姐……”

*******

十余天将养,小狗子的外伤已见大好,但是关于未来却成了问题。毕竟啊,一时救急或可为,但要从此长期添一张吃饭的嘴……放眼牟家集,纵然是一族之长的老汉,一身衣袍也是补丁摞补丁,都是一穷二白的人家,即便都觉得这孩子很可怜,但扔给谁,谁又敢接这块烫手山芋呢?

既无亲朋可投靠,又无邻里能收养,几天商议无果,殷沧海头疼了。这该怎么办,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如果就这么丢掉不管,凭玉儿的性情怕是接受不了吧?

********

渡口茅店里,孩子哭得让人心碎,有思念亲人的痛,更有对未来茫然的恐慌。

“姐姐,俺害pà

,今后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找不到可以投奔的亲人……”

红夜想了想,忽然说:“对了,小狗子,你叫了半天姐姐,不如……我就认你做弟弟吧?我们一起回西凉,这样,你就又可以有一个新家啦。”

孩子瞪大眼,他不知dào

西凉是什么地方,只是……十几天来,这个好漂亮的姐姐已经让他不自觉的产生某种依赖,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好亲切,好温暖……

“姐……”

孩子的眼眶湿了:“你要俺?真的?”

红夜立kè

点头:“当然啦,我还从来没当过姐姐呢,这下总能如愿一回。告sù

你哦,姐姐的家在西凉,那是一座大城,别提多热闹了,城里住着阿爹阿妈,从此后,他们也都会是你的亲人。”

家……亲人……对于一个稚龄丧亲的孤儿,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打动心扉……

红夜歪头问:“小狗子,你愿意和姐姐走吗?”

孩子嘴唇颤抖着,终于,慢慢的,沉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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