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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侯府·清静别院
红夜的到来,似乎也让久病的兰若公子呼吸到一抹格外舒心的清香。他拿出那块大如汤盆的羊脂白玉,笑说:“世间美玉虽多,却无一块可与之相比。”
红夜听着乐:“有这么好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兰若公子微微一笑:“若论玉石本身,比它更大更好的,未必找不出来。我说的难得,是难得了这份未受玷污的纯净。兰若门下经营玉石也有二十多年,极品至宝所见繁多。但往往越是至宝,就越要沾染一股子无法忍受的血腥煞气。”
“血腥煞气?”
兰若公子摇头一叹:“正所谓‘卿本无罪,怀璧其罪’,世人爱玉,多的是爱它所能带来的钱财价值,而少有能爱玉之本身品性高洁。由至宝引发贪欲,几乎我所见过的每一块传世美玉,都难免被血光之灾所萦绕,辗转流离、几经易主,上面早已不知背负着多少人命。所以说,当看到这块原石玉料我真是惊讶,太干净了,至清至纯不然纤尘!非但闻不到半点血腥,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清灵气息绕鼻不散。”
他转头笑看:“如今看到玉儿,才更要感叹果真是玉如其人,大概也只有像玉儿这般干净的可人儿,才能采到如此至纯的美玉吧。”
红夜眼神掠过一丝黯淡,开口便问:“我做过妓女,这样也算干净吗?”
兰若公子微微惊讶,但只是很短暂的瞬间便复归笑容,眼神里满是疼惜:“即便如此,也一定不是玉儿的错,对么?”
红夜咬着嘴唇,腼腆一笑:“兰若公子,你真好。”
“阿琪。”
他说:“叫我阿琪就好,不需像外人一般生分。”
红夜灿烂一笑:“阿琪。”
兰若琪审视美玉:“玉儿知dào
吗,这是迄今为止最让我难以释手的宝物,从看到第一眼,就想去亲手雕琢它。”
红夜瞪大眼睛:“阿琪会雕玉?听阿爹说过,雕玉的学问可大了,既要有工匠的手艺,更要有文人墨客的满腹学识,二者不可缺其一,练就慧眼,鬼斧神工,才能将一块美玉雕琢的意境十足,韵味悠远。”
兰若琪微笑点头:“是啊,玉之赏鉴,自古便与文采书画是一体,因此务必要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到下刀时方能胸中有丘壑,不至于糟蹋了好东西。”
红夜歪头笑:“这么说,阿琪便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喽。那…有没有想好该怎么雕?”
他摇摇头:“还没有,玉儿帮我出出主意?”
说着,手拉手带她进书房。红夜看傻了,好多的书哦,高高的书架顶上房,如果上面的书掉下来,恐怕都会砸死人呢。
兰若琪翻出各种玉器的图谱:“市面上的样式,少有能入眼之流,我通常都是自己画的,看,这都是从前画过的图样,玉儿看哪个合适?”
厚厚几大本铺满桌案,红夜很快看花眼。惊叹于兰若琪的白描绘功,各种纷繁复杂的玉器纹饰花样,件件都让人惊叹不已。
“阿琪,你画得真漂亮。”
他笑问:“玉儿会画画吗?”
红夜郁闷摇头:“不会。”
兰若琪郁闷叹息:“只可惜,不管从前的还是新画的,翻来翻去,想来想去,都找不出最适合这块籽料的样子,好让人头疼。”
红夜脱口而出:“这有什么难的,阿琪是麒麟呀,雕成一只玉麒麟不就好了。”
他闻言失笑,说起来,麒麟是玉器中很常见的雕刻主题,但无论摆设把玩,一般都是小件,若把那么一大块羊脂白玉雕成麒麟,似乎……有点浪费。
脑子里思索着,兰若琪铺开一张大宣纸,提笔点墨在纸上勾出与白玉原石同等大小的形状轮廓,然后便合着轮廓,试着描绘麒麟盘踞其中的姿态。简单草图,一画就是很多张。红夜托腮在旁看,阿琪真是运笔入神,通常只要寥寥几下就能勾出个轮廓,让人看明白了是怎么想的了。
她越看越有意思,不知画到第几张时,忽然指着出笑说:“咦,阿琪你看,麒麟头顶上这一大块空白形状,像不像一个菩萨在打坐呀。”
一言醍醐灌顶,顷刻惊醒梦中人。兰若琪瞪大眼睛,霍然起身惊叹:“对呀,正该是这样才对!”
得了灵感,佳公子提笔如风,在新铺开的宣纸上,没有多少功夫描绘出一个精致鲜活的麒麟拜观音。甚至连名字都已闪入脑海,兰若琪脱口而出:“没错,这个就叫……麒麟朝圣!”
红夜看得惊叹:“真漂亮,阿琪,就按这个样子雕吧。”
长到今天,斯文的兰若公子大概还从未如此兴奋过,抱起可人儿在额头用力一亲。
“玉儿呀玉儿,你果然是我的宝。”
红夜也笑得开心:“什么时候开始雕,好想看呢。”
兰若琪欣然点头:“那当然,玉儿可要陪着我,不然雕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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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红夜在西凉城有了第一个朋友。每日出入玉卿侯府,见证‘麒麟朝圣’诞生全过程。
敬拜天神,沐浴熏香,经过肃穆仪式隆重开石见料。打开料皮的时刻,亲眼看到羊脂白玉的无暇至美,纵是玉卿侯这般见惯天下美玉的大行家都不免惊呆了。
洁白美玉,分毫无瑕疵。细腻圆润,清澈透明,即使不加一刀雕琢,也已足够成传世至宝。
第一次见识雕玉,红夜被勾起浓郁好奇心,每日陪在兰若琪身边,越看越上瘾。她真是没想到,阿琪久病缠身,好像弱不禁风似的,谁知一旦拿起刀凿,一双手居然是这般稳健有力。阿琪的手指很长,充满瘦削骨感,在白玉上走刀篆刻就仿佛雕肥皂一般轻松。在他切下来的碎料上,红夜曾经好奇一试,才发xiàn
玉质之坚硬,天哪,阿琪一双手是怎么长的?
刀走大形,随后是转盘打磨,再精细的地方就要泡在水中一点点修出圆润。第一次见到兰若琪手中黑乎乎的东西,红夜很奇怪:“这是什么?”
“头发。圆润美玉必要用头发打磨,方得完美精品。”
红夜心念一动,立kè
解开油亮大辫子:“阿琪,用我的吧。阿妈常夸我头发漂亮,用它磨出来的玉,应该也会更漂亮对不?”
兰若琪连忙摇头:“那怎么行,头发是女孩子的宝,岂能乱剪糟蹋。”
“有什么关系,只是剪一段嘛,又没说要剃成秃子。反正头发都会再长出来的,用我的用我的,这样也能有点成就感。”
她一再坚持,剪下大约一尺长的发辫递过去,剩下的重新扎好催促继xù。
红夜乌黑油亮的秀发,的确比他手中磨玉的发丝不知漂亮多少倍,兰若琪一脸苦笑,随口感叹:“看来这件‘麒麟朝圣’,想不成通灵至宝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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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玉是慢功,非一朝一夕可出结果。流连玉卿侯府,说来奇怪,自从有红夜陪在身边,病弱公子的气色竟一日好似一日,有时琢玉入神,一连好几天忘了吃药,他非但无碍,脸上反氤氲出从未有过的红润神采。
老侯爷看得惊奇,有意思,那救命的海上方,从前因各种原故偶尔断药,只要短了一日影响都很明显,如今这姑娘怎么倒好似比救命良方更管用千百倍?每日腻在一起,一贯清净淡然少见情绪波动的孙儿居然都变得神采飞扬,养身别院时常传出开怀大笑。莫非……这便是传言里天生的缘分?这样想时,老侯爷对这姑娘的喜爱也是一日盛过一日,不知不觉,早已把玉儿当成未来的孙媳妇看待。
而红夜流连玉卿侯府,日子久了,老侯爷又发xiàn
一个惊人事实——鉴玉!这姑娘鉴玉的眼力,实在是他平生所未见,甚至是闻所未闻。
侯府中名贵玉器摆件自是不少,红夜看到时随手一指,便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级,哪个最好、哪个次之,一眼中第分毫不含糊。起初,他还以为是顾家老爹调教有方,可细问下去才发xiàn
她根本没有半点常识。什么白玉、翠玉、墨玉、水头……一大堆的门道分毫不懂。为了考考她,有一次老侯爷特意找来许多未开料的原石,大大小小数十块放一堆,红夜依旧是一眼辨高低。只不过,她对玉石的价值该如何换算银钱、值多少价码一点没概念。只是说这块比那块好,那块又比摆着的那个雕件更好……
按照所辨,有几次他都认定这孩子终于说错了,然开石一见真容,错的居然是自己。玉卿侯这下没法不惊讶,是啊,任凭经验再丰富的资深行家,都难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怎么这没常识的姑娘偏偏就是不会看错呢?
“玉儿,你是怎么鉴玉的?和老伯说说,也好长长见识呀。”
这倒把红夜难住了,挠头想了半天:“这个……就是看着喜欢和不喜欢,就像挑食,有些东西就是喜欢吃,有些就是不喜欢,又怎能说清为什么呢?”
玉卿侯瞠目结舌,莫非……这便是传说里,玉行中人梦寐以求却不可得的开天眼?干了二十多年的玉器大商因此兴奋得睡不着觉,当即拍板,说媒!提亲!这个孙媳妇他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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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侯兴奋得睡不着觉,做爹的顾老伯,更是一早发xiàn
闺女这个惊人特长。少女鉴玉,分毫无差,绝不走眼。在玉器行一露身手,即刻引来满店伙计赞叹惊呼。一传十,十传百,玉儿的眼力很快传遍西凉城,昔日冷清的成记玉器行都因此热闹起来。
现在,老夫妻想不感慨都难,后院是提亲的挤破门槛,前店是求掌眼鉴玉的络绎不绝,他们的玉儿闺女,这下可真成了奇货可居。
玉器行里,自家出了这样的宝,东家成少爷第一个坐不住了。如此眼力若用来赌石,何愁不赚进家财万贯。不成器的东家因此逮住机会便软磨硬泡,求红夜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
可惜对这件事,顾大娘一早严正叮嘱:“玉儿,记住了,赌博自来非正道,如果让赌徒尝到了甜头,他就真是从此再不肯回头了。你若点头答yīng
,那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了他,懂吗?”
红夜连连点头:“阿妈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帮他去赌石。”
于是,任凭成少爷磨破嘴皮,好话说尽,红夜就是不理这个茬。
“阿妈说了,赌博不是正道,你也不该再去赌石。”
成少爷气得七窍生烟,这顾家两口子,莫非就是存心和他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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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亲说媒的挤破门槛,分量最重莫过玉卿侯。二话不说先拍下一份极重厚礼,不收不行。这下难坏了老夫妻。按理说,女大当嫁,17岁的确到了该婚配的时候,只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宝贝女儿,这么快就要嫁出去,老两口又实在万分的舍不得。顾大娘眉头拧成疙瘩,从女人的角度,顾虑无疑又多一层。
“那兰若公子,论风度论人品,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差了。病了多少年,谁知dào
哪天就冷不丁……这姑娘家若成了寡妇,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呀?”
顾老伯思想来想去:“这事啊,也不能是咱们乱操心,还是听听玉儿自己怎么说吧。”
于是,顾大娘开始旁敲侧击探问起来:“玉儿,看你和兰若公子挺投缘的,你喜欢他吗?”
红夜笑嘻嘻点头:“喜欢呀,阿琪可好了,他读得书好多好多,肚子里好多学问。听他聊天别提多有意思了。”
顾大娘笑得难看:“那……玉儿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吗?阿妈是说……一辈子。”
红夜不明所以:“想啊,我们是好朋友。”
顾大娘心中叹息,终于问出主题:“那……如果嫁给他,你愿意吗?”
红夜一愣:“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不想嫁人,只想守着阿爹阿妈。”
哎?顾大娘被搞糊涂了:“玉儿不是喜欢和他在一起?怎么又不想嫁给他?”
红夜更不明白:“我们是好朋友啊。好朋友当然应该在一起。”
顾大娘瞪大眼睛:“只做好朋友,不做夫妻?不做相公?”
红夜歪头想了好半天,和阿琪做夫妻?感觉好奇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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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侯这边,兰若琪也是事后才听说重礼提亲,听说时不免皱眉:“爷爷,这未免太鲁莽了,难道相处融洽,便要谈婚论嫁?这根本就是不沾边的事呀。”
老侯爷听不进去:“琪儿,你今年虚岁都已经27了,再不成亲,兰若家的香火何以为继?这么大的家业将来又该交给谁?爷爷老了,你总不能让爷爷一直操心劳碌到盖了棺材盖,都还放不下心,闭不上眼吧?”
爷爷的苦衷他如何不懂,却只能无奈叹息:“爷爷,琪儿自知不孝,只不过,谈婚论嫁总要两厢情愿,就算我答yīng
,只怕玉儿也并无此意。”
老侯爷不相信:“谁说的,那孩子明明也很喜欢你呀,你们两个在一起,还有哪一点不合拍?”
兰若琪露出一抹苦笑:“还是那句话,相处融洽,并不等于就要谈婚论嫁。如果爷爷坚持不信,就尽管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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