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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都于阗,远离中土、深藏昆仑腹地。自古以来,天下美玉,品质最上乘者皆出于此。红夜跟随老夫妻的商队,经过十几天的行程,这日站在山头,已能远远望见坐落于山麓绿洲的富饶城邦。
顾老伯笑对于阗玉娘:“这一趟不仅顺利平安,更让我们得了个宝贝似的闺女,全都是托大家伙的福,我和老婆子商量过了,等回城以后,原来谈妥的雇价再加一倍。”
于阗女人立kè
炸了锅:“顾家爷子,你真好,汉人采玉,就数你们最好。”
顾老伯哈哈笑:“老话说,有福气应该大家分。这人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若只想着自己忘了别人,恐怕才真要吃大亏。”
红夜闻听心头一颤,想到横死的燕献帝。是啊,人若活着只为自己,到最后就只能是悲惨一途吧。
“阿爹,你说的真好,你是好人。”
顾老伯笑得开心:“所以才能得了玉儿这样的好闺女呀,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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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能进城了,这天夜晚落宿,顾大娘拿过一套伙计的男装衣袍。
“玉儿,明天一早就换上这个吧。”
红夜看看衣袍:“阿妈要我打扮成男孩?”
顾大娘嘱咐她:“女孩子出门在外最易惹是非,尤其像你这样,俊俏水嫩得像朵花似的,万一被坏人盯上不得了。换上男装,明天早起阿妈再给你打扮打扮,尽量不引人注意。商队里的人我都一一叮嘱过了,进城后不提昆仑山的事,只说是我们路上捡来的干儿子。你爹给玉娘们涨一倍薪酬,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这个。要是让她们口没遮拦,塔什古丽一顿嚷嚷,不惹上麻烦才怪呢。”
红夜连忙点头:“好,我听阿妈的,从明天起做男孩。”
到次日清晨起身,顾大娘就忙碌起来。先是将长过膝窝的头发剪至腰际。在脑后高高梳成一根油亮大马尾,盘到头顶用方巾紧束。然后又拿出长长的白棉布,一方作抹胸,裹紧胸脯;一方作头巾,帮她缠起西域男子最常见的包头,缠好之后在脸颊一侧垂下一尺来长的布头尾,可以垂着,也可围到脸上成遮面之用。
隐藏女性特征,更要隐藏美貌。顾大娘拿出一小盆用油膏拌的锅底灰,帮她涂抹到脸颊、脖颈、双手、小臂露外之处。随后少女穿起男装皮袍,扎紧护腕、绑腿,脚蹬皮靴,再等走出帐篷时,已从一个水嫩白净的美少女,摇身一变成了个身量未足的黝黑少年。
顾大娘笑呵呵问:“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路上捡的干儿子,小石头了。”
顾老伯看得惊奇:“行!行!真是一点认不出来了。”
队伍里,于阗女人们虽得了叮嘱,却显然不明白:“顾家大娘,美丽的鲜花为什么不敢绽放?塔什古丽的美貌无人赞美,太可惜了。”
顾老伯哈哈一笑:“传说里的塔什古丽,不也是因为美貌才引来恶霸招灾?你们说,是被人赞美重yào
呢?还是平平安安过日子重yào?”
于阗女人们想想觉得有道理,一齐点头说:“塔什古丽……哦,不不,小石头,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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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装男孩,红夜跟着老夫妻低调进于阗。美玉之邦,于阗城的热闹繁华、人声鼎沸,比起曾经的龙安城又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玉都于阗,沿街两旁客栈、货栈一家挨着一家,或卖毛石、或卖成器,大商小贩、店铺地摊,各种颜色质地的玉器随处可见,这里俨然就是天下玉石交yì
的大本营。沿途所遇形形色色十有八九是商人。各种语言、各色容貌、五花八门的服饰应有尽有。头发、肤色,黑棕黄褐不一而足,要说天下各族都在一座城邦汇齐丝毫不为过。一路走来,红夜只觉眼花缭乱,听着各样的讨价还价叫卖声,看着各色的人种服饰天差地别,真是想不感叹都难。
“阿妈,这里好热闹啊。”
顾大娘笑得开心:“玉石昆仑,天下美玉出于阗,一点没错的。”
来到商队落脚的客栈,顾老伯为玉娘们清算酬金,货银两讫,十几个于阗女人就此散去,走时不忘兴高采烈做约定,等下次来一定还要找她们。
于阗女人走后,顾老伯又带着伙计出门找马帮。顾大娘告sù
她:“来的时候都说好了,搭着龙四爷他们的大队一起走,回程路才能走得放心。”
红夜不太懂,只是来到一个新奇热闹的地方,很想去街上逛逛。
顾大娘满口答yīng
:“行,等你爹他们找妥了马帮,回来看着货,阿妈就陪你出门好好逛逛。先歇歇、稍等等,这么多玉料,没人看家可不行啊。”
红夜立kè
脸红,是了,这些玉石都是阿爹、阿妈赚营生吃饭的命根子呢。
在客栈歇了两天,顾老伯带回信儿,说龙四爷的大队已经回城,备好食水路上所需,再等两日便能启程了。有顾老伯回来看守货物,顾大娘叫出一个伙计阿宝当跟班,就带着闺女如约去逛街。
多年行商,顾大娘显然已是于阗城的老人儿,走在街上随时能碰到有人打招呼。
“呦,顾家大娘,这一趟收成怎么样啊?”
顾大娘逢谁都是热情洋溢,爽朗大笑不断:“还好还好,菩萨保佑,没碰上一个妖怪,阿弥陀佛谢老天爷都来不及了。嘎子河的收成你还不知dào
,老样子,混口饭吃就是。”
熟人笑问:“这孩子是谁呀?看着脸生?”
“我们在路上捡的干儿子,叫小石头,刚14岁。”顾大娘比着少女的身高体量,换算成男孩随口说。
熟人听乐了:“呵,你们老两口这下算是有儿子了。”
一路说说笑笑,全有顾大娘支应,红夜基本不吭声。因此很快落了个胆小、腼腆,有点女孩气的印象。
伙计阿宝听得一脸坏笑兮兮,趁老板娘不注意,溜到街角买回一大包好吃的:“玉……嗯,小石头,尝尝看,于阗的葡萄干最好吃了。”
红夜尝一尝,果然好吃的不得了。
“谢谢阿宝,真甜。”
伙计阿宝一张脸立kè
红到脖子跟,挠头傻笑:“小石头喜欢,以后我都买给你。”
顾大娘听着好笑:“行了,你个楞头瓜子,才赚了几个钱,攒下来还要回家伺候老娘亲呢,敢这么乱花,大娘第一个先教xùn
你。”
说着拉过闺女:“以后想吃什么阿妈给你买,不用他的。”
伙计阿宝无力哀叹:“大娘……”
搞什么,难得有点机会献殷勤还被就地扼杀,不公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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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葡萄干,有顾大娘给她讲解各样玉器的门道,正逛得开心。忽然前面街口传来骚乱。‘噼里啪啦’,惨叫哀号不绝,似乎有人当街打群架。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占姑奶奶的便宜!是不是嫌命长急着投胎呀?”
娇声厉喝响彻街口,红夜一行靠过去,就看到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美少女,手持九节金鞭立街心,少女一身锦缎翻毛水貂皮袍,外罩雀金裘大氅,毛茸茸的领子衬托得一张俏脸更显白皙。美貌华服的少女此刻一脸怒容,在她脚边,四五个显然是滋事轻浮的地痞已被抽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呼爹喊娘再也站不起来。
顾大娘一眼认出美少女:“是芊芊大小姐。”
“阿妈认识她?”
顾大娘呵呵一笑:“龙四爷的掌上千金,龙芊芊,公认的西凉第一美人呀。大家都叫她小龙女,西凉城里谁不认识?呵,可不知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惹大小姐才真是活腻了。”
龙芊芊似乎还不解气,下死劲挥动九节鞭,骂道:“你们这种不入流的登徒子,敢轻薄姑奶奶,杀一个少一个,都算是为民除害。”
“啊——!不要不要,女侠饶命,饶命啊!”
几个地痞流氓被抽得满街打滚,这时,龙家随从闻讯赶来,连忙劝住:“大小姐息怒,教xùn
教xùn
,让他们长记性就是了,四爷一再叮嘱不准生事,别真闹出人命。”
好劝歹劝,龙芊芊才一万个不情愿的收鞭走人,临走不忘再狠狠踹几脚,什么东西!便宜了你们!给姑奶奶记住了,以后见一次打一次,趁早滚得远远的,别让姑奶奶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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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小插曲,黄昏时回到客栈,红夜问起来:“阿妈,你不是说女孩子出门在外最怕惹事吗?那个小龙女,她为什么不怕?”
顾大娘咯咯大笑:“傻玉儿,那是龙四爷的掌上千金,家里经营的奉龙镖局,数十家分号遍布西疆。连玉卿侯贩玉走货都要请他出马。人家才叫家大势大本事大,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别看龙家大小姐也生得娇嫩,从小十八般武艺早是样样精通,动起手来,放倒一二十个男人根本不在话下。换成玉儿行吗?”
红夜吐吐舌头:“不行,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说啊,没这份家势本事,就只能老老实实低调做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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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客栈盘亘两天,捆扎货物,备好路上一切所需,商队与龙四爷的马帮共成一路,便要启程返乡。这天清晨上路时,红夜才算第一次看到阿爹阿妈口中反复提到的龙四爷。镖局大东家,年纪大概五十不到,从穿衣打扮到言谈举止,里里外外都透着名副其实‘爷’的气势,虎背熊腰,宽肩阔背,国字脸、虬髯须……龙四爷给人的第一印象的确无愧响亮的名头。
可是……形于外的气势虽不容小觑,红夜上上下下打量他,品评气息,却总觉得比起当初带领商队的霍爷,这个人……似乎还差得很远。
龙四爷押运的大马帮,正是西凉玉卿侯走的货,押镖的、赶马的、洋洋洒洒上百人各司其职,各有分工,充分显出大商队的气派和严谨。老夫妻一行能搭个顺风车,实在是顾老伯多少年忠厚做人的面子才换来的福气。上路后,关于新得来的闺女,顾老伯已在私下里向龙四爷禀明了实情。是啊,女孩子出门在外,总应尽量低调、避免是非。对顾老伯的做法,龙四爷欣然接纳,因此见面时看红夜遮了面巾,也没再多问。
马帮中,由龙四爷总领,还有两个上年纪的老者似乎也是首脑。关于马帮的行程安排,常常都是三人聚在一起商量决策。
顾老伯告sù
她:“那个面膛黝黑,一身胡羌打扮的老者,叫格尔勒,是马帮的首领;那个留羊胡,干瘦的老者是西凉玉卿侯手下最得力的大掌柜,叫聂远山,每次贩料采石,都是他一手主持。要说起走商的门道,龙四爷是镖行、格老是脚行,聂掌柜才是商行,走在一切,各司其职,方成生意。”
红夜听得有趣:“阿爹,你懂得真多。原来走商队还有这么多讲究,和龙四爷走在一起,就是要他来保护阿爹的货,这样才放心对吗?”
顾老伯笑咪咪点头:“玉是重器,价值连城,走在路上的风险比做其它生意大得多,如果没有得力的镖师护卫是肯定不行的。”
红夜想了想:“那……阿爹为什么没有自己的马帮和镖师呢?难道很多年做生意,每次都是要和别家走在一起?”
说到这个,顾老伯难忍叹息:“孩子,你不知dào
,阿爹效力的成记玉器行,从前的生意虽说不敢比玉卿候那般的大户,但好歹也是过得去的。可自从老东家成六爷前年病逝,就一天不如一天啦。”
顾老伯长叹一声:“想当初,阿爹老家都是在关内种地的,结果连遇遭灾家里人都饿死了,实在没办法,才想在关外求个活路。那时一路讨饭来到西凉城,要是没遇上成六爷,我可能早就饿死啦。后来,成六爷收留了我,让我在玉器行开始当学徒,算到今年……有三十七、八年啦,一点一点干起来,成六爷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所以到六爷病重的时候,也拿我当个贴心人,就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我,叮嘱我务必帮衬着他,把玉器行好好做下去。可是这个成少爷啊……唉……”
顾老伯说不下去了,顾大娘毫不客气接口,鼻子一哼立kè
开骂:“这个成少爷,老爷子给他取名叫成器。成器,成器,到头来还是要命的不成器。正经生意压根懒得操心,却鬼迷心窍恋上了赌石,整天总想靠这个发大财,要是真有那份眼力也行呀,偏偏又没有……”
顾老伯连忙打断她:“好啦,到底是东家,这么背后嚼舌像话吗?”
顾大娘不理:“怎么?我说错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赚下的家业,眼看让他三两下都败光了,咱们辛苦半辈子,到头来却连个养老都没着落,还不能容人说两句?”
红夜不明白:“什么叫赌石?”
顾老伯摇头叹息:“说白了就是赌博。玉石行里有这么一条门路:原石毛料,没开料之前很难说好坏,究竟成色几何基本凭运气,你若认准一块是好料,拍出价钱,当场开石,如果押对了能大赚一笔,押错了就是血本无归。”
顾大娘恨恨的说:“那玉石能比其它东西吗?一块原石,起价动辄是几百上千、甚至上万的银子,不用多了,他输上个次就足够倾家荡产。出来的时候那不成器的少爷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孩子,不瞒你说,阿爹阿妈走这一趟就是为了给他还债!一万两的雪花银啊,债主堵上门,说抵押商行能保命,但还是要卸一条胳膊才算还清。你阿爹给逼的没办法,为了保那不成器的,当场立了生死字据。知dào
吗,这一趟如果出了岔子回去还不了债,那就真是谁都别想活了。所以说啊,搞得这么狼狈,出来时哪还有钱雇马帮、请镖师?也就是舍了一张老脸,搭上龙四爷一行,也算雪中送炭了。”
红夜听得瞠目,这么可怕!
“阿爹,这次回去能还上了吗?”
顾老伯呵呵一笑:“要不怎么说老天爷保佑呢,阿爹我干了半辈子,就数这一趟走昆仑走得最顺利,还意wài
得了这么个好孩子,这不就是菩萨开恩,老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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