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精锐居然被区区一个傅青主用稻草人给吓退了,这大明朝要完蛋了!”坐在芭蕉树下,陆鹤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生性嗜酒,但量浅,一喝就上脸。已经入秋,天气依旧很热,酒意上涌,更是浑身躁热。

前一段时间官兵在开封的拙劣表现已经证明他所献上的,所谓的火中取栗之计纯粹是一出闹剧。穷三月筹谋,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挑动张献忠引兵来攻。一切都按照预定的程序发展。所思所虑,所斟所酌,无不尽善尽美。可所有的一切都被胆小如鼠的明军给毁了。

最令他震撼的是,高原军居然以五千新成之军全歼孙可望两万精锐。虽说是偷袭,可士兵们表现出的强悍的战斗力还是让他禁不住颤抖了。再对比河北明军的拙劣表现,陆鹤一阵绝望。以高原大胜之后的声势,如果愿意,他自可带兵在河北纵横驰骋。

而高原也不过是李自成名义上的一个部将。除了高原,还有李闯、张献忠,还有罗汝才,还有建州东虏。

可朝廷还有可用之兵吗?

大树将倾,我得猢狲又散到何处?

事后,周王那边则保持着令人不解的沉默。转眼快一个月过去了,却没有一条消息传来,也不说是否让他撤回去。渐渐的,陆鹤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甚至想过抛下这一切跑回彰德,可一想到陈留严密的户籍管理,他就死了心。精明如徐以显也被户籍管理人员给抓了,他陆松年难道比徐以显更能干?人家以前可是八大王手下一等一的谋士呀!

这还不是最让他烦心的。在计谋败露后,他也陷入了极端的恐惧中,生怕有这么一天。一大群武装到牙齿的陈留军冲进院子,将自己当场拿下。

可事情地发展出乎他的预料,高原好象根本就将他这个人忘记了一样。即不说抓,也不说放,只莫清跑过来冷着脸说高将军喜欢吃红烧乳鸽,将他的信鸽全要了去。

高蛮子实在太可恶。这等焚琴煮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自从鸽子给要走后,陆松年先生已经彻底同外界失去了联系。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他就这么在陈留呆下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可生活还得继续,江陵和她手下那一大群奴仆还得靠自己供养。而自己身上的钱已经全部花光。不得已,只能继续回高蛮子的威武大将军府去上班。

可一去陈留衙门。所见所闻几乎让他气炸了肺。陈留人才匮乏,读书人很受尊重。以前他每天早晨只要一进衙门,手下便众星捧月一样拥来,一口一个陆先生地叫。不用他吩咐,一杯香茶和各色点心就递了上来。一边品尝着扬州茶商人送来地雨前龙井,一边看案头的公文摘要,再欣赏欣赏景德镇官窑青花茶盅。口中“哦哦”几声,装着漫不经心地样子听着下属地工作汇报,颇有几分夜郎国宰辅的味道,其乐倒也融融。

陆鹤的人生理想是科举入仕。以前仅仅是羡慕官员们的威风。现在居高位,算是体会到权利的好处,食髓知味。这才摸着头感叹:“人人都说当官好。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人上人地好处呀!即便是做了反贼的官,也一样滋味无穷。”

但这次回陈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一进衙门,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显得奇怪,有意识地离他一丈远。茶和点心没有了。文件公文之类也不给他看。就让他在屋子里枯坐。他本就心虚,自然不敢再摆官架。但凡有事也尽量躲着。

可他不惹事,事情偏要来惹他。这一日,他无意地吩咐一个叫金则林的小吏去查通尚丘的口亩数字,和今年秋收的预计产量。结果那个小吏眼睛一翻,“这事荀先生知道不?”

陆鹤大怒,猛地站起来:“这事由我主管。”

那个叫金则林的小吏依旧问:“这事通知荀先生了吗?”表情十分傲慢,完全不将陆鹤这个主管放在眼里。

陆鹤这才颓然发现,自己现在身份尴尬,又有什么权利去指挥人家呢?

从此,他手下的几个人将陆鹤当成了摆设。每天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有了事也不向他汇报,径直去找荀宗文。

衙门里地官吏大多是荀宗文的同年、学生、老乡,陆鹤这个奸细自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甚至还有人私下道:“我们还是离陆松年远一点,高将军最恨叛徒了,你看那个林小满,这不就要被砍头了。”

又有人点头:“是啊,若同他走得近一些,没准就要被莫清找去谈话,惹不起,惹不起。我就奇怪了,将军明知陆松年是奸细,即不杀也不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轻轻一笑:“这事很简单,我听了个谣言。那陆松年为保自己一条命,在将军面前说愿意将江陵郡主送与他做妾。你想,人家堂堂宗室血亲,怎么可能做妾。这个陆松年,简直是无耻!”

“的确无耻,衣冠禽兽。”

陆鹤听到这话,只觉得心口一疼,本欲冲过去理论,可刚一起身,却有颓然坐下。

这件事情让他彻底绝望了,也再没有脸去去衙门办事。只得一天天在院子里枯坐,沉溺于酒精地麻醉之中。

可事情并位就此结束,江陵郡主见舅舅整天呆在院子里,也是不省事,见天就问什么时候送她回彰德去见父王。

陆松年心中苦涩,只想大声恸哭:“江陵呀江陵,不但你,连舅舅我也是有家归不得。说不准哪一天我就做了高蛮子的刀下之鬼,而你,只怕还真要做他的侍妾。天啦!”

一人家中坐,本也无事。可不去上班,薪水都被高原扣了个精光。这么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却是没处可躲。以前跟着自己的那些细作见不到钱,加上自己又形同软禁,都做了鸟兽散。

眼见着日子一天难过似一天,偏偏江陵日常开销极大。这样下去,只怕要揭不开锅了。

想到这些,陆鹤愈加愁闷,又一仰头将一大杯酒灌进喉咙,打算来一个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正在这个时候,守门的小太监递过来一张名刺和一份礼单,禀道:“陆先生,有一个叫米友仁地扬州人求见。”

“不见不见。”一想到那个委琐地米商,陆鹤就是一阵烦恼:告诉他,我没空。”说话间,他随意地打开礼单,眼睛却是一亮。

上面的东西还真不错:上用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各色宁绸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上用缎十二匹,上用纱十二匹,上用各色绫绸四十匹。

“好大手笔!”陆松年心中很是震惊,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按说自己却是一个被人软禁地囚徒,别人避之惟恐不及,这个米友仁送这么东西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疑惑地又看了看礼单,陆鹤眼睑一抬,“请他进来吧。”

“哈哈,陆先生,自从商丘一别,甚是想念。今日我押了六十船粮食来开封,刚到盐铁转运衙门交割完毕。听人说,先生身染小恙,正在院中静养。就过来看看,不请自来,恕罪,恕罪。”米老板还是那副奸狡圆滑模样,见了陆鹤一连串哈哈,眼睛却不住望江陵所住的内院瞟去。

陆鹤心中不喜,将礼单往桌上随意一扔,“米老板,你什么时候改行贩卖丝绸了?”

米老板奸笑一声,“这些衣料是小人对江陵郡主的孝敬,至于松年兄,小人还有表示。”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礼单递了过去。

“还有?”陆鹤心中惊讶,接过来看了一眼,心中大喜。这份礼倒也简单,不过是白银三百两。但对此的陆鹤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不过,他还是非常疑惑。他已经形同囚徒,而商人无利不起早,更别说送上这么一份大礼了。米友仁来烧自己这个冷灶,究竟是为什么?

陆鹤将礼单递还米友仁,“无功不受俸,如此大礼我受不起,米老板还是拿回去吧。”

“受得起,受得起。听闻郡主生活艰苦,而高将军素来简朴,小民身受高将军重恩,实在看不过眼,这才送些丝绢过来聊表心意。”

“哦,有心了。”

突然,米友仁满脸媚笑地起身,一揖到地“恭喜松年兄,不,恭喜陆大人。”

陆鹤更是满头雾水:“米老板此话怎讲,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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