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刚离开长廊,身后传来鹿晚声嘶力竭的惨叫。
很难想像温润如玉的一个人,会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封一念身形顿住。
颜娇吃惊地回头看去。
“她!”
厉狂澜道:“多半是随林升一同去了。”
前有鹿和光中噬心蛊命丧南疆,如今林升也因噬心蛊和鹿心晨双双离世,除了鹿正卿,厉狂澜想不到还能有谁会给林升下蛊。这鹿家,如今看来并非如世人所道般正气凛然。
只是不知,鹿晚是否受得住……
颜娇心里极不是滋味,又说不出是何缘由,此番不仅人没有救到,还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她只觉得升哥哥和这鹿姐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三人皆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一时难以消化,失声默哀。
“鹿正卿快回来了,我们需快些撤离。”
封一念强按下心中郁结,牵着颜娇继续前行。
厉狂澜听鹿晚惨叫一声后便没了动静,心里生出不忍,理智告诉自己该马上离开,可……还是想回去看一眼,咬咬唇道:“一念你先带娇娇走,我随后就到。”
她转身大步回去,一靠近牢门,就看到鹿晚挺直背,抱着了无生气的鹿心晨,原地伫立。
余光察觉到她的靠近,鹿晚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快滚!”
见他无事,厉狂澜倒也不在意他的话,只郑重一句“保重”,匆匆返身追上封一念和颜娇。
三人一路狂奔,在鹿正卿回来前从鹿家地牢撤离。
鹿家正厅。
鹿正卿坐在椅子上,长子鹿乐游站在右侧,二人前方,鹿晚跪在地上,鹿心晨的尸体搁置在他身侧。
气氛沉重且压抑。
鹿正卿看着爱女的尸身面色阴晴不定,忽而暴起,抬脚冲鹿晚一记狠踹,尤可听到“咔嚓”的骨裂声,鹿晚被踹翻在地。
鹿正卿怒发冲冠,大口喘着粗气,指着鹿晚咬牙切齿道:“你!你!”
“你”了半天,却也没有下文,似是暴怒到极点,反说不出缘由。
鹿晚啐了口血,看鹿正卿面目狰狞的样子,冷笑一声,嘴角尤有一抹淡嘲。
“呵,逼死阿姐,你如今可是满意了?”
鹿乐游听到这话又上去猛踩他几脚。
“爹离开前,再三强调,不许二妹进地牢!你为什么不拦着?!”
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一起,衣襟处已经被冷汗濡湿,鹿晚捂着伤处,痛的说不出话,心中却觉得十分好笑,眼前的这二人,就是逼死阿姐的刽子手,却在这里假惺惺。
鹿乐游恨不得当场把鹿晚生吞活剥,见鹿晚不回话,俯身揪扯他的衣领咆哮道:“你说话啊!废物东西,要你何用!”
这个丧门星,带走了母亲还不够,如今二妹也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鹿晚这个丧门星!
鹿乐游心中愤恨,右手自然而然的从衣领转移到鹿晚的脖子,手指骤然用力。
鹿晚没有挣扎,脸憋得通红,死死盯着对方,眼里涌现出化不开的恨。
“逼死阿姐,你也有份。”
闻言鹿乐游怒火中烧,起了杀心,高举左掌就要向鹿晚的天灵盖拍去。
“够了!”
鹿正卿踉跄后退几步,看着爱女的尸体,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心晨的嘴角仍然挂着笑,令他忆起和光。
他与和光青梅竹马,互相倾慕结为夫妻,恩爱有加十余载成为修仙界楷模,他深爱了半生的女人,却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从他的生命中离去。
眼角余光扫过鹿晚,毕竟是和光豁出性命护下来的孽障。
“留他性命,将他……逐出鹿家。”
“父亲!”
“我说够了!”
鹿正卿一脸颓然,退坐到椅子上无力的挥挥手。
“下去吧”
鹿乐游只得按下怒火将鹿晚抛开,吩咐下人将鹿晚拖走,退离正厅。
厅内只剩下鹿正卿一人。
长长一声叹息。
“和光,他们不乖啊……你不要怪我。”
他同和光育有三子,长子乐游最像自己,长女心晨性子最像亡妻。
而那个孽种偏偏面貌最像和光,他恨那个孽种,若不是……若不是为了保下那孽种,和光怎么会死!?
但他无法对着肖似和光的那张脸,下狠手,才由得他长大,该死的孽种!
目光再次掠过爱女的尸身,对于长女他是从小宠爱到大的,纵然她也曾因为那个孽种忤逆过自己,他都可以原谅她,只是这一次,她不该如此任性。
“我儿啊,你为何如此不听话……”
鹿正卿闭眼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一道黑影无声的出现在他身侧跪下。
“禀家主,在地牢守卫身上发现幻蛊。”
鹿正卿眉头紧锁,甩袖冷哼一声道:“下令全城搜捕,城内陌生面孔全都仔细盘查,务必把人抓到。
记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命。”
已是子夜,鹿家挂上白灯笼。
鹿晚被奴仆从后门随意丢在地上。
天上星辰闪烁,哪一颗是阿姐呢?
鹿晚脑海里全是阿姐,他没见过娘亲,阿姐说他长的像娘亲,幼时他时常会盯看镜中的自己,通过自己的面貌想象娘亲的模样,阿姐说娘亲为了护他而死,很爱自己。
可他温柔善良的阿姐,就这样被鹿正卿连同鹿乐游活活逼死。
失去阿姐后,他突然有些明白鹿正卿为何这么恨自己,此刻他正感受着鹿正卿当年的痛楚,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的滋味,着实锥心。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遭受这样的命运。
鹿正卿的冷眼憎恨,鹿乐游的自小打骂,整个鹿家明着喊他一声三公子,可实际上,没有阿姐护着,谁又会高看一个废物一眼。
不是没有委屈过,不是没有羡慕过,更是厌恶过自己的存在,也暗暗恨着自己害死娘亲。
只有阿姐把他当宝贝,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娘亲有多么爱自己,告诉他鹿正卿和鹿乐游是糊涂了。
糊涂?
哪能糊涂这么些年,可是,他心底也存着微弱希望,万一真如阿姐所说呢?
所以纵然是这样拙劣的谎言,年幼的他也信了。
直到,阿姐领着被打的浑身青紫的他,愤慨的找父亲争论,从没打过阿姐的鹿正卿,狠狠扇了阿姐一耳光。
力道之大将阿姐打的头歪向一旁,随后憎恶的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滩烂肉,更是命下人把他关起来不许给他吃喝。
那憎恶的眼神,凌厉如刀,扎在他心上。
那一夜他又冷又饿,小小一团缩在柴火边,破天荒没有哭泣,心里只是担忧着阿姐。
从那之后,他仿佛一夜长大,知晓有些东西是求不来的,他不再诉说委屈让阿姐为难,变得内敛温和,不争不抢不怨。
可是贼老天啊,为什么,夺走娘亲,还要让温柔的阿姐为鹿正卿的恨欲付出生命,难道说,自己真的就是孽障,和他沾上关系,便会不得善终。
鹿晚躺在地上,怔怔望天,脖子上满是淤紫,肋骨也被鹿正卿抑或鹿乐游踢断两根。
他只是个寻常人,浑身痛在叫嚣,但他已经不愿再挣扎苟活,满心只想着,这世上从此无牵无挂的,只剩他自己,死了也好,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