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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直以来,容妍回京之后,都在找人调查一件事情,那就是姜家的产业。除了田地房屋这些不动产,最容易产生动荡的便是收益可观的铺面。
说起来义安公主替她陪嫁的这些人也算靠谱,她在宅子里窝了一个多月,这些人便在姜家各处的铺子附近大肆筹备开新店,摆出与姜家打擂台的架势来——这擂台没开张之前倒是真打,后来便因事而改,倒也相安无事了。
起因还是沈嘉元。
市井之间,自容国公一家之事被传开之后,慧福郡主在市井间长大的事情也传的沸沸扬扬,沈嘉元起先还真没把慧福郡主与林碧落联系在一起。后来传言越来越夸张,他心中也着实诧异,这才派人打探,还未打探清楚,便在自家新开的酒楼里碰上了林碧落——也就是传说中的慧福郡主。
真相一探即知。
他忽想起对林碧落极好的义成郡主。
那是她的亲姨母,见到了流落市井间的亲外甥女儿,自然怜爱有加。
还有什么不能解释的呢?
在去找姜俊弘的路上,沈嘉元就已经将此事从头至尾梳理清楚了。别过姜俊弘,他回到家之后,便去书房去寻沈唯一。沈唯一这些年将手中大半事情交给了沈嘉元来打理,倒是宠爱的小儿子倒不用辛苦劳碌,白日出门去学堂念书,晚上回来在家胡闹,房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沈唯一也不指望庶子能挑起担子了,实在是嫡子太过能干,将里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倒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慌乱的样子,猛然间闯进书房来,一头跪倒:“阿爹,家中将有大祸!”
皇商说的好听些是宫中供奉,这可是一块金字招牌,方便沈家在市井间行商,又可攀附权贵。但是说到底,与宫中交好的也只是一帮掌事太监而已,再为一些官员家中供些货物,这关系却不牢靠。
如今他们得罪的,却是容国公的长女,且是死结,原本还有和解的希望,可是经过这十年时间,却再无和解的可能。
沈唯一听得沈嘉元所说,顿时面如土色:“你是说慧福郡主根本不知dào
此事是谁做的?误会是姜家小郎所做?”
沈嘉元恨不得以头抢地:“舅家已经为此焦头烂额了,阿爹,咱们……却不能让舅家背这口黑锅!”他当初的隐瞒却不包括将娘舅家也拖下水。
沈唯一的想法却与沈嘉元的不同。
“当初林家无权无势,便是咱们上门去求得原谅,哪怕不原谅,只要补偿过了金银,又是小儿无心之失,连官老爷也不能判人死罪,恰是时机正好。如今倒好,瞒着瞒着倒让林家翻身,以后……以后……”沈唯一想想沈家数代皇商,苦心经营,只觉祖宗基业要被毁于一朝,顿时心痛不已,仿佛是黑暗之中瞧见了最后一丝光明,他满含期望的与沈嘉元分析利弊。
“阿元你想,就算是姜家被慧福郡主给打垮了,有咱们家相助,自然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可若是咱们家被打垮,以后便再无出头之日,就算是姜家也没办法让咱们家东山再起!不如……不如你去求一求阿弘,让他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别告sù
你舅舅?等度过眼前的关卡再说?损失了多少金银,阿爹数倍补偿,只千万别把咱们家皇商的帽子给摘下来!”
世人都会权衡利弊,以前沈唯一能想着上门陪礼道歉,那是他吃准了林家根本威胁不了沈家的利益与地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容国公与义安公主,他们又与当今圣上交情极深,听说是同甘共苦过的嫡系心腹,还有什么事不能成的呢?
只要慧福郡主往宫里求一句话,他们家皇商的帽子铁定被捋下来!
沈家铺子里上千伙计,跟着沈家吃饭的多少人家得失去依榜
连带着,沈家也许会整个的败落下来,并且只要容国公在朝一日,今上当政一日,慧福郡主就有法子不让沈家去竞争皇商一角。
前面路途黑压压毫无光明之处。
“阿爹!”沈嘉元头一次瞪着沈唯一,很想问一句:难道你是老糊涂了吗?
以前显示一家之主的公正与决断,不过是因着对方弱小。但是因为对方强dà
起来,便准bèi
嫁祸给他亲亲的舅家……他怎么觉得自家阿爹好陌生呢?
“阿元,好了好了,我不过就是一说,这事儿你千万别让你阿娘知dào
了!”沈唯一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完全的解决办法。
私心里,他是想保住庶生子的,也想保住沈家的产业,在这两者都不会遭受到损害的时候,他不介yì
向林家登门致歉,但前提是不会损害沈家的利益。
沈嘉玉被叫到了书房。
他自负家中万贯家财,便是睡着吃也能吃到下辈子去,又不用他自己辛苦打理,便专营享乐,倒是结交了一班狐朋狗友,过的颇为开怀。一听说十年前的事儿又被人翻了出来,当即跳脚:“那个人……都死的成一把枯骨了,怎的还有人来寻此事啊?我当年……我当年也受过教xùn
了啊,阿爹还将我在家中关了半年呢,怎的就不行了呢?”
沈唯一看着庶生子,唯有叹气的份儿。
一样是他的儿子,怎的长子就精明能干,庶子却是蠢蛋一个呢?连最其码的趋吉避劫都不懂呢?
“他家势大,如今阿爹也保不住你了,唯有你跟着你阿兄前去与慧福郡主陪罪,求得她的宽宥,哪怕被打一顿也行。她再是郡主,也不能将你杀了不是?”
沈嘉玉一听就不干。
“凭什么让我去挨打啊?为什么不是阿兄啊?我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又不是成心的!”依着他当年的恶作剧性子,这种事情还真是成心的,只是现在承认与不承认,小孩子的年纪摆在那时,沈嘉玉真是烦透了容妍这种不依不饶的风格。“就算我去下跪求情,那个人能活过来吗?明明是无用功,还偏要我做!”
沈嘉玉说着狠狠剜了沈嘉元一眼。
家中所有人里,他对这位长兄是最为讨厌的了。
从小就是神一般的存zài
,永远能夺得沈唯一夸奖的目光,现在还要跟着他去权贵家里致歉,沈嘉玉在沈唯一书房里大闹一场,见向来疼爱他的沈唯一不但不帮着他,还顺带唤了家丁来将他揍了两藤条;最令他气愤兼可怕的是,沈嘉元放言要对他实行经济制裁,沈唯一也未曾阻拦。
最后沈嘉玉不得不屈从于父兄的决定。
过了几日,探听到了将军府里,楚君钺并未出门,沈嘉元便带着沈嘉玉亲自上门求见。
门房听闻求见少将军,给报到后面去时,楚君钺正在房里陪着容妍。
听到沈家兄弟俩求见,还颇为奇怪。他到了前面去,待小厮将沈嘉元兄弟俩带进来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感情这兄弟俩求见的是容妍,而并非是他了。不过身为慧福郡主的夫君,假若一开始沈家兄弟俩指名道姓要求见郡主,恐怕大有不便。
到底这是慧福郡主婆家门上。
楚君钺想透了这节,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夸赞一下沈嘉元的灵巧心思的。
他不等沈嘉元说出来意,便遣了身边的十二郎:“去后院将少夫人请过来,就说故人求见,让她来待客。”
十二郎不知其中缘由,只当自家主子吃了醋,连脸色都黑沉了下来,哪怕少夫人怀着楚家的金孙,看来也难逃指责了。他飞一般去请容妍,容妍听得是沈嘉元,还带着个少年,又问十二郎那少年的年纪。
“总有……十四五岁年纪吧?!”十二郎也只匆匆瞧了一眼,大略估计。
容妍微微一笑,这便是了。
当年那小儿郎也许五六岁,这事情过去了十年,如今算来也有十四五岁年纪,不知确切的年纪,大略如此了。
——这是正主儿来了!
她唤了红缨与流苏重新梳洗上妆,慢慢悠悠好生打扮了,差点没急出十二郎一嘴的燎炮,有心想要催催她:主子,你放着那“故人”与少将军同处一室,确定不会出事吗?
待得容妍到了前厅,已过去了足足一盏茶功夫。
沈嘉元见门口丫环婆子簇拥着个丽人进来,打扮的鲜妍明媚,嘴角含春,仿佛整个前厅都亮了,只觉满心苦涩,先自站了起来,又朝坐着的沈嘉玉瞧了一眼,示意他起来。
沈嘉玉早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通晓人事,沈唯一的妾室红姨娘颇疼这位儿子,对他有求必应,得知他小小年及已将自己房时丫环yin遍,也并未阻拦。
姜氏夫人听闻之后,便将他叫过去,又赏了两名美貌丫环,这才三年时间,他房里的丫环便成倍增长,瞧着虽然年纪不大,但气色却差上许多,实是早早就淘空了身子。
待到后来,红姨娘虽然瞧明白了姜氏夫人的意图,这是要将她的儿子养废,但无奈沈嘉玉却觉得姜氏夫人待他颇好,每有新奇玩意儿以及美貌丫环,只要他开口,姜氏夫人都不会拒绝,还常悄悄私底下塞私房钱给他,倒弄的红姨娘与亲生子生了隔阂。
沈嘉玉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还是阿娘疼我,姨娘到底是小户出身,连点银子都舍不得给我用……”
红姨娘也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垂泪。
沈嘉玉只道今日是要来给贵人赔礼,却不知dào
是这般绝色人物,瞧见容妍的第一眼便心神荡漾,不能自己。虽知dào
双方结的梁子也颇大,对方的夫君又高坐堂上,但是……他那眼神却有点不受控zhì
一般,悄悄的直往容妍身上瞟。
容妍瞧见这猥琐的眼神,先自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到了上座坐定之后,这才问道:“不知沈郎君前来将军府,可是有事?”
她语声平淡如水,不知dào
是不是沈嘉元的错觉,只觉声音里仿佛含着雪珠子一般,打在耳里凉的沁人。
“跪下!”他猛然扯了一把沈嘉玉,将他扯的一个踉跄跪下之后,自己也跪了下来,向上座的楚君钺与容妍端端正正叩了个头,将今日来意说明。
“家父让我带了阿弟来,向郡主致歉,求得原谅!郡主但有怨气,只管打他骂他,哪怕结果了他也行!”
沈嘉玉听得最后几个字,顿时惊的脸色苍白,猛然间抬起头来,见处座上丽人笑的温柔:“沈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当我将军府是什么不讲理的地方,岂可随意打杀人命?若是被告到圣上那里去,我家相公岂不得被圣上申斥,严重些的再丢了官。你们沈家这是前来致歉还是给我下套子来了?”
沈嘉元按着沈嘉玉的脑袋重重磕了下去,脑袋与地板相撞,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沈嘉玉痛的一声惨叫,翻身坐倒在地,死活不肯再跪着了。
他脑门上被磕了个青紫的大包。
明明座上丽人说话这么和气,哪里是要人命的样子?阿爹与阿兄真是太没有眼力了!
“郡主,当年之事我还小,全然不懂事,这么多年我其实日日忏悔的,只求郡主原谅!”若是对着个古怪丑陋的妇人,沈嘉玉还真不情愿前来道歉,可是眼前座上丽人生的神仙妃子一般,又笑的这般温柔可亲,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当真……这些年日日忏悔?”只听得慧福郡主极尽温柔的声音响起,仿佛有只小手在他心间撩拨一般。
沈嘉玉一时间神魂俱失,被沈嘉元在腰间捅了一下,这才连连点头:“我真的有忏悔,这些年我连鞭炮都不再玩了呢。”
“也是啊,你当年还是小孩子呢。”容妍轻声叹息:“真是可怜见得,当年你也被吓坏了吧?”
沈嘉元觉得很不对头,眼前座中人与当年在市井之中的林碧落提起此事的态度,判若两人。与前几日在酒楼之中遇见的态度也有异。
他很想要提醒庶弟小心回答,可是转头瞧见他的神色,只觉心都灰了大半。
哪怕他与阿爹亲自来,也比眼前的情景要强上许多。
沈嘉玉眼神里的痴迷展露无疑,连带着说话也毫无防备了。
“是啊是啊,我当时被吓坏了,那个人当时明明没死,后来怎么听说又死了?敢是有别的病症?”
这句话,上座的慧福郡主并未回答他。她只是深深瞧了他一眼,又问他:“这么些年,沈二郎日日忏悔,可有去过那人的家门前,去瞧瞧他妻子儿女过的好是不好?”
沈嘉元飞快转头,只恨不得当时便拿帕子捂住沈嘉玉的嘴。
他就知dào
要坏事。
果然,沈嘉玉道:“他死了就死了,也是他寿数有限,想来他的妻子儿女定然在这世上活的好好的,哪用得着我去瞧瞧?”
沈嘉元的目光里要冒出火来,他几乎不敢去瞧座上容妍的神色来,却听得容妍忽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已带了悲凉之意:“沈家二郎真是好心肠,恐怕这十年来,你压根没想起来过这件事情吧?”
“怎么会?我有想过的啊!”
沈嘉玉只觉慧福郡主这话似乎又不信他方才所说,顿时连忙补救。
堂上的人似乎累了,她站了起来,以高高在上的姿势俯视着堂下跪着的沈家兄弟二人:“若是此事没有危及到你们沈家利益,是不是你们便不准bèi
站出来了?说起来,如今我不算是林家女,此事要道歉,你们也应该去林家道歉,而不是寻到将军府来。”她稍稍一停顿,向同她一起站起来的楚君钺告了告,似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到他身上去了,这才轻柔的向着堂下的兄弟俩宣bù
:“我不会动沈二郎一根手指头,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沈家人尝一尝当年林家人身临绝境的惨况,也好能够真心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件事情的缘由!”
沈嘉元软软朝后坐了下去,沈唯一与他最害pà
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沈嘉玉却还有些茫茫然,甚至是带着几分欢喜的转头向沈嘉元道:“阿兄,郡主她不打我也不杀我!”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去瞧,堂上之人已经在夫婿的搀扶之下走到了厅堂门口,只扔下一句话,“十二郎,送客,清水洗地!”转眼芳踪已杳。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十二点以前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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